號角聲幽森如暗夜冷泉,嗚咽斷續。王亦君突覺頸上一疼,也不知被什么毒蟲咬中,繼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時癢痛難忍,竟是數百只毒蟲在他身上齊齊咬噬。只覺體內劇痛如割!體外百蟲齊噬,這種滋味王亦君生平想也未曾想過,疼痛如狂,心中卻是突然覺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見他這等光景竟然還笑得這般暢快,臉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賤骨頭,越是疼痛便越是歡喜。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蟲,讓你樂個夠吧!”王亦君喘著氣苦笑道:“仙子,王亦君與你無怨無仇……”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誰說無怨無仇啦?冤仇似海深!”
王亦君心腸素軟,對于女人更是如此。此刻雖被她害得周身絞痛,生不如死,但瞧見她那純真俏麗的臉容,孩子般的神態,始終起不了憎惡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還請仙子賜教。”
洛姬雅從樹上一躍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壞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種奇毒不翼而飛,居然還欺騙仙子之后逃之夭夭。這不是罪大惡極嗎?”
王亦君忍痛苦笑道:“是是!”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錯就改,這才是好孩子。”王亦君一口將爬到嘴邊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這之外,我還有什么罪過?”
洛姬雅拍手道:“對了,第二,你是龍女雨師妾最喜歡之人。哼!大家都說大荒十大妖女,為什么偏生是雨師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這等深仇大恨,既然尋不到龍女,就只有拿你來問罪啦!”
王亦君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覺得,倘若當真是因雨師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種甜蜜的苦痛。當下微笑道:“說的也是!不知現下仙子的怨氣消了沒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雙靨倏然通紅,連脖頸也紅透,臉色一變,啐道:“自然沒有!仙子瞧你可憐,想給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這小色鬼乘機……”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但臉上羞怒交集,突然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王亦君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數百只蟲子突然迸散,墜落在地,抽搐不已。
王亦君原本便全身麻癢,腹中絞痛,被她這般踢上一腳,險些便要背過氣去。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確實想到雨師妾,胡亂伸手將一人摟住,想來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動,手上多半是亂摸一氣。心中慚愧,倒覺得這一腳受之無愧。
王亦君麻癢難當,哈哈而笑,身上殘余的毒蟲被他笑聲一震,登時簌簌而落。王亦君“咦”了一聲,這才突然發覺體內已不再絞痛,身上麻癢之感也已煙消云散。
經脈通暢,真氣澎湃,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驚喜之下,念力四掃,發覺體內之毒果然已經消得一干二凈。霍然明白,適才洛姬雅號角聲喚來的毒蟲乃是幫他吸出體內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這妖女何以這么輕易地放過自己?
當下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洛姬雅笑吟吟地望著王亦君,甜聲道:“將你折騰得也夠啦,仙子的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幫仙子找齊三百六十種奇毒……”
王亦君吃了一驚道:“三百六十種奇毒?不是三十六種嗎?”洛姬雅哼了一聲道:“你對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這懲罰自然要翻倍了。”王亦君苦笑道:“是是。”心道:“再不應承,只怕立時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綻開天使似的笑容道:“這就對啦!要是再耍花樣,仙子就將你毒得變成一只大馬猴,讓你和這只大馬鹿做伴。實話告訴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獨門的千里相思蠱……”
見王亦君眼光有異,臉上登時一紅,“呸”了一聲道:“小色鬼,你可別胡思亂想!仙子這蠱毒叫千里相思蠱,那是因為被下了蠱的人,只要離開蠱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內皮肉盡爛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王亦君一眼道:“你道這蠱毒是在那驛站飯菜中下的嗎?哼哼,早在那松樹林里,你要詐騙我之時便中蠱啦!那時你自以為得計,跑得飛快,可沒覺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王亦君被她這般一說,才突然記起似乎確有此事,心中將信將疑。洛姬雅又道:“在那驛站中,毛巾與飯菜里下的兩百多種劇毒,雖然每一種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雜在一處,卻成了那千里相思蠱的解藥。倘若那時你膽怯了,少吃一樣菜,你身體內的蠱毒可就解不了啦!”
王亦君倒吸一口涼氣,笑道:“倘若我偏食呢?”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該。”王亦君笑道:“是了,仙子適才將這一大群蟲子放在我身上,又是為何?”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那兩百多種毒藥交揉成的解藥藥性太猛,雖然能解那蠱毒,但在體內太久,也會蝕害經脈,讓你成為一個廢人。所以仙子我才讓這些蟲子替你抵命。”
王亦君微笑不語。洛姬雅見他笑得可疑,單手插腰道:“你在想什么?”王亦君沉吟道:“我只是在想,王亦君與仙子素不相識,為何仙子會數次開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臉突然黯淡下來,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轉過身望著懸崖之外的蒼茫夜色,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王亦君聞言一怔,心中茫然,那個人?那個人是誰?自己這幾年來也不知遇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誰識得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過自己呢?云里霧中,想要相問,卻見她俏立在崖頂風中,凝望浮云明月,衣袖翻飛,長辮飄舞,猶如冰雪凝鑄,似已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