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朝汐這么問,觀鏡大師卻只是笑盈盈的,也不吭聲,朝汐等了半晌沒等來回話,不禁又問了一次。
觀鏡大師身形不動,抬眼看向朝汐,他的目光澄澈,里頭好似蘊含了一汪幽靜的浩瀚星河,叫人只看一眼,好似就能沉淪與此。
觀鏡大師抿唇輕輕笑了一下,再次沖著朝汐稽了一禮。
朝汐如夢方醒一般移開目光,心道:“我沒事盯著個老禿驢看什么勁?”
她輕咳一聲,又問道:“敢問大師,皇伯父怎么說的?”
“圣上夸你來著。”觀靜緩緩開口說道,“圣上言說,小公子紈绔不化卻又聰穎極佳,實在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妙人。”
朝汐皺起了眉頭,心道:“紈绔不化和聰穎極佳這兩個詞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還能是夸我的?老禿驢欺負誰沒讀過書呢?”
被人當面指責紈绔,若是依著京城小霸王的脾氣,那定是要將此人揍得連他姥姥都認不出來的,當然,若是身為朝家的獨子,天寧帝的侄子,她是不太方便由著性子無理取鬧的,最起碼面子上也是要過的去的。
于是,為了面子上不那么尷尬,朝汐當下臉色沉沉,沖著觀靜大師微一頷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不敢,皇伯父謬贊了。”
看著朝汐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觀鏡大師依舊是盈盈地笑著:“小公子聰慧不假,可紈绔卻也是真,想來是出身于將軍府的緣故,身上的戾氣未免太重,長此以往下去,只怕會傷身,不若趁此機會隨著貧僧一起去寶華殿誦經禮佛,修禪打坐可好?”
朝汐一哂:“有勞大師關心,誦經禮佛一事我看到是不必了,我從小既沒念過一天的經,也沒給佛祖他老人家燃過一炷香,這么貿然前往前去叨擾,怕是不妥?!?/p>
觀鏡不以為意:“阿彌陀佛,公子此言差矣,我佛慈悲普度眾生,上香念經貴在心意,若是心誠,去與不去又有何區別?”
朝汐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對桑檀沒有耐心,卻沒想到自己對頂著夜明珠的得道高僧態度也沒好到哪兒去,她現在聽到“阿彌陀佛”四個字就很想打人,耐心已經被耗到了極限,再也不想跟他扯淡,腳下一擰,作勢要走。
她不待見別人,別人卻偏要硬湊上去。
朝汐才一撤步,觀靜和尚便一個閃身擋住了她的去路,朝汐睨了他一眼,隨后再撤,觀鏡八風不動,邁步再擋,朝汐微微皺眉,換了個方向,觀鏡一派淡然,迅速跟上,如此兩個回合下來,朝汐所有的耐心都被這個頂著夜明珠的大和尚給磨沒了。
“大師?!背芰艘幌潞笱溃袷窃趬褐瓪猓拔覜]什么事要求菩薩保佑的,這樣貿然前去,怕是不妥吧?更何況我心不誠,就算真的隨你去了寶華殿誦經,那佛祖也是會怪罪的,”
“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公子是聰明人,自然無需去向佛祖懇求什么?!庇^鏡笑道,“至于心誠與否,公子未曾嘗試,怎么就妄下定論了呢?”
朝汐見這和尚軟硬不吃,恨得直咬牙,心道:“你這禿驢光在我耳朵邊念叨兩句都夠我發瘋喝一壺的了,還嘗試?我試你奶奶個孫子!”
京城小霸王心中又氣又惱,耳邊似有無數只蒼蠅嗡嚶亂飛一般,吵得她頭都大了。
朝汐實在是不想跟這個光頭在這繼續糾纏,可又不好與他撕破臉地大吵大鬧,總歸是護國寺的住持又是老皇帝當成活祖宗一般捧在手里的人。
若是平常街頭巷尾遇見了,朝汐大可以用個麻袋將這禿驢裹起來然后胖揍一頓,扔到哪個不知名的山溝里,任他自生自滅,可現在不行,畢竟眼下還是在皇宮里,要是事情鬧大了,別說那個信佛成迷的天寧皇帝不愿意,朝堂上那些個早就對她有意見的酸儒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給她淹死了。
“大師。”朝汐深吸了一口氣,隨后重重地吐了出去,語氣不善,“我心由我,不用試過我也知曉自己是否心誠,從出生到現在,我沒吃一口齋,沒念過一句禪,所造的罪孽兩個手的手指頭加起來都數不清,您讓我去給佛祖磕頭,不怕我折了佛祖的壽?”
如此大言不慚且輕狂無禮的話,朝汐本以為這大和尚聽后多少都會有些怒意,她甚至都做好了與他大打一場的準備,卻不想,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預想中的疾風驟雨。
朝汐終于抬眼看向他,觀鏡比她高出不少,居高臨下,陽光在他的背后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輝,像是普照大地的佛光,觀鏡的眉眼依舊是低垂地笑著,一如他二人方才初見時的樣子,他的表情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失落,看不出沮喪,更看不出慶幸——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種情緒,只有淡淡的笑掛在臉上,像是神壇上的金身像,有些悲天憫人。
“小公子果真如貧僧所言,是個聰明人?!庇^鏡合掌一豎,“只可惜,尚未學著如何收斂自己的聰明,鋒芒太盛不是什么好事。”
朝汐長眉一挑。
觀鏡說話時慢條斯理,態度也絲毫不減一丁點的火氣,溫和有禮,就像是平日里坐在禪房里沉默不語地打坐一般,只是那雙眼睛里迸射出來的精光太過奪目,像是翱鷹緊盯著地上的獵物,看得朝汐心里一跳。
還沒等朝汐回話,觀鏡便兀自又道:“心火太旺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公子隨貧僧念念《心經》可好?想來這個時候,陛下已經在寶華殿等著我們了,公子可要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