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檀一時沒吭聲。
沉吟良久,目光掃過一旁的朝汐,他嘆了口氣,忽然問道:“小皇姑是來替她向我報仇的,是嗎?”
桑晴不置可否,目光堅定不移:“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疼嗎?”
疼嗎?
應該是疼的吧。
被憬魘折磨了那么久,又因為給匕俄丹多續命服用了十殿蓮,縱使父母雙親死于非命卻還要在戰場上浴血拼搏,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這片江山。
城外金戈鐵馬之聲不絕,城內祥和燦爛安然,若無長城之上的雄兵勇將,烽火連綿,安能有長城之下的盛世太平,禮樂秩序,長城之下萬里山河,契闊生死與之國。
朝汐她應該是疼的吧。
桑檀深深地看了朝汐一眼,隨后收回視線,神色莫名復雜地說道:“疼?!?/p>
“好,知道疼就好,知道疼就還有救?!鄙G缡栈厥直?,朝汐這把長劍的重量讓她有些吃不消,她的手臂輕微地顫抖著,“身為帝王,疑心忠臣,親小人遠賢臣,是為不明;身為人兄,猜忌親眷,不顧手足之情,是為不仁;身為人子,愚忠愚守,不能明辨是非,是為不孝——如此不明不白、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桑瑾瑜,你怎么對得起先帝?怎么對得起朝老將軍?又怎么對得起為了你浴血奮戰的大楚將士?”
桑晴頓了頓,微微嘆了口氣道:“容翊就算是先帝的血脈,可他與你不過泛泛之交,你卻能寬宏大量至此,那朝汐呢?她是從小與你一起長大的,你們之間的情分是旁人可以比擬的嗎?”
桑檀的面容上慢慢顯出錯愕,數九寒冬,冰冷的指尖被凍得有些發白,再也沒有素日里溫暖的溫度。
桑晴視而不見,繼續說道:“以你為她傻嗎?自己明明已經一身的傷口了,卻還要殫精竭慮地替你守著這破爛江山,憑什么?就憑她姓朝嗎?就憑她是朝老將軍的后代嗎?她朝子衿到底為的是什么?”
桑檀輕輕張了張嘴,他長長的呼吸在周圍清冷的空氣里,聽起來緩慢而悠長,他的眼睛里是一層又一層,烏云一般黑壓壓的傷心,他的眼睛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她是京城里的霸王,是氣欺壓權臣的混蛋,她十二歲退出國子監,她揍得兵部侍郎下不來床,她膽大妄為地打碎了先帝御賜的九龍杯,可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誰?”桑晴變得有氣無力,“她退出國子監不過是因為你的一句‘朝子衿處處都比我強,她當街毆打大臣,不過是因為她聽不得兵部侍郎說了你的一句不好,她打碎九龍杯,她偷御酒,她不學無術、紈绔不化可是瑾瑜啊,這些她都是為了誰?九龍杯真的是她打碎的嗎?偷來的御酒她可曾嘗過一口?她終日里混跡街頭稱霸一方,她到底為了什么?”
“小姑姑?!背雎暣驍嗨皠e說了”
沒意義。
桑晴嘆了口氣,果真不說了,只是沉默地看著桑檀。
桑檀的眼睛在她的沉默里變得越來越紅,一種從身體深處襲來的愧疚與疲憊,就像是冬日巨大的寒流一般,瞬間包裹住了他,他不想去反駁,也沒法去反駁。
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虛偽、疑心甚重與剛愎自負,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憎可鄙、無德無能之處,也意識到了,朝汐這滿身的傷痕,都是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