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瞎跳唄,圖個高興。”他放下水杯,“年輕就該熱鬧點,別老繃著。”他難得地笑了笑,眼角皺紋很深。
正說著,工會主席老楊走過來,一把拉住陳師傅:“老陳!躲這兒干嘛?來!咱倆跳一個!當年廠里交誼舞比賽,你可是探戈王子!”他嗓門洪亮,帶著不容拒絕的熱情。
陳師傅連忙擺手:“不行不行,多少年不跳了,骨頭都硬了……”
“少來!音樂!放個《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老楊不由分說地推著陳師傅就往舞池中央走。周圍人一看這架勢,都笑著起哄,自動讓開一片空地。
聚光燈打在場地中央。音樂切換,華麗又帶著點憂傷的小提琴旋律流淌出來。陳師傅被推到中央,有點無奈地整了整夾克領子。老楊已經(jīng)擺好了邀請的姿勢。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陳師傅起初還有些僵硬,但幾個節(jié)拍過后,那深埋在記憶里的節(jié)奏感似乎被喚醒了。腳步開始變得精準而有力,帶著一種久違的力量感。
探戈的節(jié)奏鏗鏘頓挫。甩頭,旋轉(zhuǎn),交叉步,停頓……陳師傅的動作算不上多么花哨,但每一個步伐都帶著一種力量和奇特的韻律感,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操控一臺精密的機械。
我看呆了。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在聚光燈下舞步沉穩(wěn)的男人,和車間里那個沉默寡言的陳師傅聯(lián)系起來。周圍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劉薇不知什么時候擠到我旁邊:“哇!陳師傅深藏不露啊!太帥了!”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音樂和歡笑!
嗚——嗚——嗚——
是廠區(qū)內(nèi)部應急廣播!聲音瞬間蓋過一切!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催化裂化二裝置區(qū)!泄漏報警!濃度異常升高!所有應急小組人員!立即到指定崗位集合!重復!催化二裝置!濃度異常升高!應急人員立即集合!”
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笑意,眼神里卻充滿了驚愕和茫然。
陳師傅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停下舞步!取而代之的是車間里那種緊繃的警覺!
他飛快地按下腰間對講機的通話鍵,聲音又急又沉:“收到!老陳在活動中心!馬上到!”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禮堂側(cè)門!
那頂我熟悉的黃色安全帽,不知何時已經(jīng)牢牢扣在了他頭上。他奔跑的身影,沖出了這片虛幻歡愉,沖向那片被警報籠罩的危機之地。
空蕩蕩的舞池中央,只剩下一只被遺落的高跟鞋——是剛才跳探戈時,旁邊一個姑娘跳得太投入甩掉的。它尖細的鞋跟閃著光,像一個巨大而突兀的驚嘆號,嘲弄著這場戛然而止的盛宴。
我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一顆沒來得及嗑的瓜子。
剛才陳師傅那瞬間的眼神轉(zhuǎn)變和沖刺的背影,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