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縣城,卻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窩棚都沒人搭,也沒有湯藥派發(fā),只每日一碗清可見底的稀粥。
二牛一家也全都病倒了。
二牛稍微壯實點,病得不重,偶爾還有清醒的時候,便在縣城四處亂晃,踅摸些吃食和藥渣。
中間有次夜里,他不經(jīng)意間瞧見里正的兒子跑到了城門附近一個狗洞邊,往狗洞里塞著什么,還把腦袋鉆進(jìn)去,像是在和另一頭的什么人說話。
離得遠(yuǎn),二牛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只知道從第二天起里正的兒子就好像再沒有在城里出現(xiàn)過了。
二牛一琢磨,猜到這小子八成是和外頭的人搭上了關(guān)系,悄悄跑了。
可縣城里有人管,有飯吃,馬上還要有欽差和名醫(yī)來,他為什么要跑?
二牛想不通。
他是有些聰明勁兒,可終究十來年都沒有踏出過這一畝三分地,見識有限。他不會知道,朝廷確實會派人來,但卻不一定是來救他們的。
七月二十九,橫滿病人的縣城大街鬧起了事,有人糾起了一支隊伍,要去沖城門,要官兵放他們回家。
然而,病弱饑餓、手無寸鐵的百姓又怎么可能沖得過官兵?
城門口堆起的尸體很快便成了一座小山,比縣城大街上悄悄病死的還要多出幾分。
二牛遠(yuǎn)遠(yuǎn)跟著人群,看見那些官兵眼都不眨一下地?fù)]動長矛,三兩下便將一個人捅個對穿,心驚肉跳的同時,他被燒得渾渾噩噩的腦子忽然一個激靈,隱約意識到了不對。
可不等他想出哪里不對,什么不對,他們千盼萬盼的欽差便到了,緊接著,無數(shù)燃著火焰的箭矢越過城頭,如流星般降落在了城內(nèi),降落在了他們身上。
一場大火吞噬了整座縣城。
火光照亮大半個夜空,流云染色,殷紅刺目,好似蒼天泣血。
無數(shù)的哀嚎聲、哭叫聲,伴隨著瘋狂撞擊在城門上的拍打聲,仿佛閻羅的煉獄搬到了人間,正在熔著一池怨鬼。
這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
火勢息止后,又閉城三日,才有官兵打開城門,推走堆積在城門口撞門的焦尸,進(jìn)去搜捕落網(wǎng)之魚。
同一日,削掉一臂才勉強(qiáng)從狗洞里鉆出來的二牛也終于在被人所救后,從失血過多的昏迷中醒了過來。
救二牛的恩人名叫清豐,是一名游方術(shù)士。
自文宗登基,神鬼之說便一直被官府打擊,被百姓唾棄,清豐這個與神鬼掛鉤的術(shù)士自然也落不到好,連口糊口的飯都掙不到。
幸好他年輕時隨村里的赤腳大夫?qū)W過一些醫(yī)術(shù),也能看些頭疼腦熱、簡單外傷,便也混得下去,只是不能在一地停留太久,恐被驅(qū)逐,于是便只好游走四方,卻不想走到此地,就這么遇到了二牛。
醫(yī)者仁心,不能見死不救,清豐一時心軟,便將昏倒在小路上的二牛帶回了落腳的破廟。
二牛斷去一臂,是重傷,清豐自覺救不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卻不想二牛竟真的福大命大,憑一些粗陋草藥的救治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