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被炸成斷壁殘垣的福利院中爬出來,透過救援人員抱著他,把他抬上擔架的身影,視線模糊地望著背后坍塌的建筑,還有建筑間一張張被壓得破碎凹癟的臉,一具具曾擁抱過的扭曲變形的身軀,一塊塊斷裂橫飛的肢體,無比清醒地意識到,留下的人又只剩下了他。
他跌跪在擔架上,哀嚎著,尖叫著。
永生細胞在激烈情緒的刺激下,再不安穩,失控地分裂生長,又崩潰baozha。
他的腦袋漲得仿佛要炸開,無數細不可見的電弧在他的大腦皮層和軸突細胞瘋狂亂竄,一下又一下地崩開火花。
三年前在療養院的大火中,被少年寧準親自抹去的記憶又殘損地拼湊了回來,讓他驚恐又痛苦地瞪大眼睛,血淚滿臉。
“help!help!”
“……疑似有精神疾病,受baozha刺激,出現自殘傾向!”
“大出血……止不住!”
“送手術室!快送手術室!”
亂晃的白光在視網膜上交替而過,一針麻藥帶著刺痛注入,終于讓陰影降臨,遮蓋住了一切——孫朋來充滿混亂譫妄的精神世界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可安寧真的只能是短暫的,動亂才是亙久永恒的。
孫朋來十二歲,成了新聞報道里的難民。
與他一同成為難民的,還有福利院里另一個幸存的孩子艾倫,他只剩下一條胳膊,臉也被燒傷了,坐在車里整夜整夜地哭。
運送難民的車隊走到第五天的時候,艾倫跳下了車,一頭扎進了山路旁邊的裂谷里,連聲慘叫都沒有發出。
孫朋來覺得,艾倫可能認為死亡并不是一件慘事,所以才沒有叫喊。
艾倫的死大概是打開了什么閘門。
之后的一天,親眼看著所有子女被炸死的老人被卷進了路過的大車的車輪里,兩天,流產的孕婦突然崩潰,跑下了車,再沒有回來,三天,失去雙腿的男人嘶吼著沖了出去,留下一地惡臭的多日無人收拾的臟污……四天,五天,六天……等到一周后,車隊停在海岸邊,轉換輪渡時,數百人的車隊,已經縮水了將近五分之一。
輪渡上的人說:“現在的人和平年代過久了,心理素質太差了,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正在辦交接的車隊隊長簽字的手一頓,沒有針對這句話發表任何見解,只是道:“我的親人朋友都死在了轟炸里,如果我不是士兵,我不敢保證自己能活著走到這里。那需要勇氣。”
“另外,我們的指揮官說過,這只是開始。”
孫朋來知道這個開始。
戰爭席卷全球,正式進入白熱化的開始。
通訊被大規模截斷后,他從車隊偶爾會冒出一些聲音的廣播里聽到的。
這顯然不是什么惹人欣喜的好字眼。
因為每當這些字眼傳出后,坐在車斗和大巴里的人又減少了許多,所有人提起未來,都只剩下一張灰蒙蒙的臉。
有些中年人大概知道很多事情,或許是網絡還在的時候看來的,又或許是別的什么途徑,總之,他們會提起核戰爭、原子彈等,諸如此類的話題。
孫朋來聽不太懂,只知道在他逃出療養院的那一天,有一顆原子彈被一個叫作救世會的組織投放到了距離這里并不算太遙遠的某個海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