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不打算立刻去死。
他在這個世界仍有一點留戀,也可以算作執念,那就是他苦苦研究了數年,為此不惜拋棄研究所的工作,哪怕在防空洞內晝夜顛倒,不停地往嘴里塞著壓縮餅干,演算到魔怔發瘋,也要做出來的實驗模型。
如果他在現在死去,那這個只缺少一點關鍵的、不同尋常的能量,便能宣告徹底成功的實驗模型,就只有風化毀滅這一個結局。
貝塔不太在乎自己的存活或死亡,但卻不想他的心血與成果迎來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結局。
更何況,他還有許多許多的疑惑未解。
他的實驗模型最終徹底成功的話,也許就有機會解開他的這些疑惑,一舉兩得。
為此,已經年過七十的貝塔再次踏上了旅行,在這顆孤獨無比的星球上。
他從一些廢墟內弄來了官方的保密資料和有跡可循的部分民間傳說,根據它們,他來到阿爾法星上一處又一處的神秘之地,挖掘其中可能隱藏的超出人類科學理解的某種能量。
這本書將結尾關于貝塔探尋神秘的這一部分,描寫得既像隨性又趣味盎然的游記,又像驚險又令人不可思議的冒險傳奇。
最北的海峽冰層堅實的時候,貝塔佝僂著身子,穿過汪洋的邊緣,走過中心島嶼,抵達另一片死寂的廣袤大陸,在風雪中捕捉極地的奇異閃電。
戰火后逐漸復蘇的古老叢林下方,地縫開裂,無數藤蔓如蟒鉆出,巨石宮殿與倒懸的金字塔露出一角,貝塔裹上一身先進的肌體增強設備,身手敏捷,躍入眾神喋血的冥河。
秋日的黃昏里,他進入至高的宗教圣地,從一座座曾經璀璨瑰麗,此時落寞頹敗的教堂宮殿內掠過,拾起隱藏著未解奧秘的文明遺物,開啟神山頂峰的天國之門。
瘋狂追逐過外星文明的秘密基地內,他將這個時代文明燃燒到極致的成果修復,攫取下來,想要獲得哪怕一星半點的指引。
極地,深海,沙漠,草原。
雪山之巔,陸地深處。
神學最極致的絢爛之所,科學最頂點的終極之地。
貝塔幾乎都一一到訪過。
文明的烈火曾在這些軌跡上熊熊燃燒,輝煌燦爛,但最終留下的,卻只有斷壁殘垣,荒蕪野草。
“生命與文明,一定要分出高下的話,誰更珍貴?”
當貝塔作為這顆星球上的最后一個人類,站在一片文明的廢墟之上時,不禁陷入了茫然的思索中。
而這思索,又進一步引發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反省——故事的結尾點了一句,卻沒有再詳寫。
貝塔死在他九十九歲的這一年。
直到他臨死時,他的實驗模型也依舊沒有尋找到合適的能量,成功從模型轉化為可供正常使用的實物。
同樣的,他其它種種愿望,也都因各種各樣的問題,未能實現,比如再造出一些類似人類,但絕不是人類的新生命,又比如逆轉曾經的末日,還原祥和的阿爾法星,讓時間為一切退步。
“也許那真的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p>
他自言自語。
沒錯,他必須要保持自己與自己對話這一優良的習慣,否則很快他就會像以前某個時間段的自己一樣,丟失時間的概念,丟失語言的能力,最后連思考的意識與自我的感知,都會丟失。
如果是那樣,他就已完全迷失在了世界的污染中、命運的擺布里。
擁有一個準確而毫不動搖的錨點是非常重要的,不論這個錨點定住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