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之后,常有瘟疫。
有喜
這場瘟疫來得突然。
起初只是田間地頭咳嗽的人變多了些。
這也正常,一場大雨大水,加之田宅被毀的打擊,太多人承受不住,紛紛病倒,尚還康健的實在少數。
便是二牛的長嫂,一個年少時能隨其娘家父兄在山里獵狼的強健婦人,頂著一口氣理過遭災的田地后,也都撐不住倒下了,接連數日高熱不退,昏沉難醒,躺在床上被灌著湯藥。
后來便是鎮上、縣里的醫館都漸漸擠滿了病人,一問,全是風寒。
二牛被家里派來抓藥,擠在病人堆里,聽著耳邊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心里沒由來地發慌。
再后來,大半醫館忽然關了門,緊接著,縣里出了告示,說是風寒之勢日漸擴大,縣太爺不忍見黎民遭罪,于是決定在各城鎮外煮熬湯藥,贈予病人,不收一分一文。
無數百姓聞訊而來。
二牛兄長拆了塊廢舊門板,綁上繩子,也拖著自家媳婦趕去。
二牛和小妹一同跟著,離得好遠,便聞到了苦澀難聞的湯藥味,再走上一陣,官道旁那數口高高架起的大鍋就也映入了眼簾。
距大鍋越近,便有越多歪倒在地的人。
有些人有人守著,隱約可聞凄涼的哭聲,有些人無人守著,臉孔埋在黃土里,辨不出死活。
鍋前,一張張病得慘白的面孔圍攏著,擁擠著,推搡著,顫巍巍伸長了胳膊,哀求一碗稀薄的藥汁。
“還吃什么藥!什么藥都治不好……治不好!全都治不好!”
墻角突然傳出似哭似笑的悲聲:“這是瘟疫,瘟疫!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大膽!”
這聲剛落地,便有臉孔裹得嚴實的衙役沖來,將人拿下,堵住了嘴:“小老兒妖言惑眾!是瘟疫還是風寒,爾等賤民還能比縣太爺清楚不成?敢在這里胡言亂語,真是活膩了!”
“帶走!”
被拿之人毫不反抗,垂著頭,像坨爛肉,被徑直拖走。
路過二牛身邊時,二牛動了動鼻子,像是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這時的他尚不知道,這臭味便是死人的味道,也無法預見,未來很長一段日子,這味道都將圍繞著他,圍繞著這方天地,揮之不去,驅之難散。
七月十三,官道上的湯藥味散了,縣里傳來消息,說是縣太爺跑了。
流民裹挾著眾多百姓沖進了城里,撞破了糧倉,卻沒瞧見一粒米,一塊銀。
七月二十,不知從哪里來的官兵圍了城,處置了動亂,并召集周遭村鎮的百姓全部入縣城,稱朝廷已派欽差與名醫趕來賑災救人,無須恐慌,只聽從安排便是。
各地方里正領頭,村長點人,在官兵的看護下一批一批地引著百姓入縣城。
入了縣城,卻連個遮風擋雨的窩棚都沒人搭,也沒有湯藥派發,只每日一碗清可見底的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