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治療結束,他都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痛得昏死過去,又再次痛醒,除了哭嚎,不會再多說任何話。
時間久了,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浮現了出來,充斥著他小小的腦袋瓜——
他想說話,多說話。
他沒有生病,他不想被改變。
孫朋來不知道這種想法從何而來,但這種想法一日比一日愈發強烈。于是,在某一次的治療結束后,他從昏迷中醒來,強忍著疼痛,爬下了他的小床,悄悄摸到走廊,和住在其他房間的小朋友說話。
最初沒有人理會他。
他們都在哭,都在發狂,都在沉默安靜地蜷縮著。
但后來,隨著孫朋來過來說話的次數的增多,他用真心打動了他們。
是的,他自認為是這樣。
他們開始回應他,同他說話,說外面的生活,說爸爸媽媽,說幼兒園和小學,說痛苦的生病治病。
我們的病什么時候會好?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來看我們?
又是什么時候他們可以接我們回家?
所有關于時間的問題,都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
有些年紀稍大一點的小朋友,他們不會加入這些話題,只會說一些殘酷的冷言冷語,告訴大家,所有人最后的歸宿都是一樓太平間的冰柜,沒有人會是例外。
孫朋來懵懵懂懂的,聽不太明白,只知道這些話一說出來,熱鬧的走廊頃刻就會變得鴉雀無聲。
就好像大家都跟他一樣,被扎了針,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其中一個小朋友,被二樓所有人公認為最聰明的小朋友,他帶領著一些特別想家特別想離開的小朋友,計劃偷到了內外兩扇大門的鑰匙,還斷了電,給大人們制造了小小的混亂。
他和其他小朋友,便要趁著這小小的混亂,拿上鑰匙,打開大門,逃離療養院。
孫朋來至今都還記得那個晚上。
一場很大很大的霧籠罩著整個療養院和周圍的整片山林,一個又一個光著腳的小朋友如同沖出牢籠的鳥雀,飛奔出建筑,飛奔出柵欄,飛奔出鐵絲電網,一躍抵達無邊的自由的天空。
歡呼,跑跳,興奮地滑下山坡,重回溫暖而熟悉的懷抱,重回熙熙攘攘的人群,電視機,電腦,手機,還有更多更多的朋友——孫朋來都已經羨慕而嫉妒地為他們構想好了之后的未來,可透過那扇狹窄得甚至都擠不過他半邊身子的玻璃窗,他只看到了霧——大霧,漸漸浸染出濃郁血色的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