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港口,濃霧漸散,已經能隱約看見深色的城市輪廓,和散布在輪廓內的寥寥燈火。
這是一座典型的工業城市,具有濃重的工業革命時期風格。
一排排煙囪聳立,遠望就像一叢叢秸稈,密密麻麻。
它們一刻不停地噴吐著滾滾濃煙,在城市上空制造出傘蓋般的陰云,久散不去。
煙囪下摞著無數蜂巢一樣的矮樓,有許多身影穿梭其中,佝僂又麻木。
這里住的都是工人,煉金工人和各類新興工廠的工人,他們組成了黑夜的基石,承托起新舊貴族的奢華生活,和夢魘兄弟會的無上統治——以血肉之軀,和長達十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查爾斯的記憶里有一句話,玩笑似的說,黑夜的工人們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不是因為老爺們慈悲,而是因為現在黑夜的時間只剩下了十個小時。
老爺們也不忿,也有話說。
每次的政治演講或教義傳播時,都有工廠主聲淚俱下地哭訴自己負債累累,隨時可能面臨破產,而工人們卻一點都不憐惜體恤他們,不僅在工作時偷奸耍滑,還要求漲薪,減少工作時長,如果局面得不到控制,所有工廠都終會有倒閉的一天,到時就是兩敗俱傷。
“工作十個小時還算多嗎?”
有貴族非常同情道:“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工人們還有整整十四個小時休息……不要和我說現在黑也只有十個小時,其余的時間黑夜將封閉沉眠,你也清楚,那是沉眠……”
“沉眠十四個小時,還不算足夠的休息嗎?”
“自己的時間?哪有那么多自己的時間,我們就有嗎?我們也沒有!說實話,我個人還很羨慕那些工人……睜開眼就是上工,下工后就直接沉眠,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不用應酬交際,不用在家務事上浪費時間,不用和那些戴著虛偽面具的紳士貴婦們虛與委蛇……天哪,這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不要總是不知足……”
“可以了,記者小姐,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應該再浪費在這些瑣事上,可惡的獨立軍團,他們剝奪了我們整整兩個小時……”
衣著華貴的人被簇擁著走下演講臺,鉆進馬車。
群情激奮的記者和滿臉惶然的工人立在后方,無力至極。
——這是查爾斯腦海中,關于這些工人,關于這些貴族,最多的畫面。
進城的主干道也不辭辛勞地遠遠繞了個彎,避開了那些工廠與蜂巢,像是生怕被這些無望的走尸沖撞似的。
一條名為海利爾的護城河,將海利爾城的內城和工廠區劃分開來,中間以鐵索橋連接。
走上這條鐵索橋,周遭馬車和行人逐漸變多,每個人的身材也挺拔起來,面色健康紅潤,大多頗具神采,衣著哪怕不昂貴,也都至少整潔干凈。
他們似乎與工廠區的那些工人,貧民區的那些貧民,不再是一個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