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人恰好就喜歡這種個性。
年輕女人在縣城談上了一個對象。
這對象與她年紀相仿,爽快可靠,是福祿天君的忠實信徒,也不太喜歡多子神教那套。在這位忠實信徒眼里,不論男女,能出來為他們這個家賺錢才是最重要的,待在家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還平白多了那么多張要吃飯的嘴,不劃算得很。
年輕女人也不太贊同男人的想法,但這至少比多子菩薩的信徒強多了。
就像妹妹計劃的一樣,等她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住到縣城去,也不再是歡喜溝的張家能管得了的了。
年輕女人如此想著,越發拉緊了男人這根救她出苦海的繩。
后來的一切都與年輕女人所想的差不多。
他們戀愛,結婚,一起工作,一起旅游,日子一度美好得讓年輕女人懷疑自己從前的困頓是否全因自己鉆了牛角尖,看不破。
可是,就如那位收兩疊紅鈔的紅衣道長所說,命運是這大大世界,任你走千萬條路,亦跳不出這世界,亦要在世界之中。世界不變,路縱有千變萬化,也無濟于事。
一個夜晚,年輕女人確認懷孕了。
又一個夜晚,男人偷偷摸摸,給家中請來一尊多子菩薩的神像。
年輕女人發現那尊神像時,沒有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也沒有不管不顧地質問咒罵,要去打胎,她只是愣在了原地,呆滯地望著那尊神像很久。
直到男人回來,驚愕心虛之后,朝她解釋,向她道歉,她才慢慢轉過頭,對男人道:“原來他們說的是對的……”
“我逃不出去。”
男人唱念做打的戲一停。
他抬眼,望著立在多子神像前的年輕女人,忽然覺得在這昏暗的、幽紅的光里,女人的面孔與無數肉塊簇擁的那張少女面孔,有著說不出的神似。
這想法令他一驚,打了個寒顫。
當天夜里,年輕女人默默吃掉了第二張肉餅。
然后做了一個夢。
黎漸川看到了她的夢。
她的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被割了舌頭的小女孩,撲在臟亂渾濁的泥地里,狠狠撕開了自己被從內縫住的嘴巴,邊瘋狂地撕咬著漆黑的肉泥和觸手,邊淚流滿面,無聲大哭。
之后,年輕女人挺著大肚子回了歡喜溝。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胎,并向家中所有人宣布,她將會沖擊十胎嬤嬤,百胎嬤嬤,乃至千胎嬤嬤,她要帶領張家,重獲昔日榮光。
張家沸騰,辦了一場宴席來慶祝這件事。
紅綢高掛,人聲鼎沸,年輕女人獨坐在廂房里,抱著孩子,望著隔了一層窗的院中熱鬧,聽到妹妹立在門檻外,輕輕問她,姐,你甘心嗎?
年輕女人沒回頭,也沒應答。
妹妹又問,姐,姐夫只想多要兩個孩子,沒想要你沖擊十胎嬤嬤,你沒有必要這么做。
這次年輕女人答了,她說,他沒想要我沖擊十胎嬤嬤,可我要沖擊十胎嬤嬤,他也沒阻止。十胎嬤嬤所帶來的利益,所代表的權勢,是他,是我工作一輩子也換不來的。
妹妹沉默很久,才說,姐,媽告訴我,人活著,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