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石橋邊平復了片刻,戚妜習慣性想去摸袖中的手帕,這才發現連手帕也不知什么時候弄掉了。
她停頓一會兒,轉而用衣袖去擦拭那些細細密密的冷汗,仍在顫抖的指尖觸碰到額頭,帶來一陣讓她自己都詫異的冰涼。
苕絲糖的淡淡甜味還殘留在手指上。她看著自己的掌心,眼前再度浮現出在映果鏡中看到的畫面,以及店主說過,那是無論如何都一定會發生的命運……
這時,一個熟悉的清冷嗓音在她身側驀地響了起來,緊接著遞過來的還有一方被折疊整齊的絲帕:“方才掉在店門邊的?!?/p>
戚妜仰起頭,看到靈珠子不知什么時候正站在她身旁低頭注視著她。
少年容色沉靜的臉上并無太多神情顯露,卻見清黑眼瞳里薄光明滅不定,像是許多次的欲言又止。
她接過手帕道了謝,見對方似乎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不由得問:“你要一直這樣站著嗎?”說完,沒等靈珠子回答,她便又頗為勉強地笑了一下,“那你這幅樣貌也太顯眼了吧,周圍好多人會看著你的?!?/p>
沒去照著她的話抬頭看周圍是否真的有人正在望著他們,靈珠子只順從地坐在了戚妜身邊同樣被樹影遮蔽的地方,將她與石橋上時不時來往的人群隔開。
有夜風從遙遠山間穿過重重樓閣而來,將河岸邊的木棉吹得沙沙作響,連帶著原本靜止的光影也如海面般波瀾起伏地包圍住他們。
周圍有混雜的談笑聲,歌舞聲,樹葉輕鳴聲,流水淙淙聲以及四處響起的清脆風鈴聲。戚妜和身旁的少年一直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只長久地并肩坐在一起,彼此沉默地看著周圍的安詳繁華。
直到月光第三次從天空中漂浮的那片灰朦薄云背后探出頭來,逐漸明晰起來的銀白光輝灑下滿目清朗,戚妜忽然聽到靈珠子主動朝自己開口道:“神女可曾聽說過,北境有一處名叫息靈峽的地方嗎?”
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在這時候突然提到這個話題,戚妜有點錯愕地回想片刻,接著不太確定地回答:“是和冥府接壤的那片峽谷吧?我好像有聽阿母和師父曾經提起過,一般都被視作輕易不能踏足的危禁之地,怎么了?”
“我曾經去過那里,在我很小的時候,是父親給我的一次試煉?!?/p>
靈珠子平靜地說道:“一開始很順利,我也如愿拿到了谷中那棵上古蒼木的花果。可當我回程的時候,卻遇到了谷中每日必起的瘴氣。”
“那瘴氣……可是會腐蝕生靈魂魄的?!逼輮x驚詫地睜大眼睛。
難以相信老統領居然會讓一個還年幼的孩子,獨自進到即使是最訓練有素的五行軍兵將也不敢輕易涉足的地方,而且還是他自己的孩子。
“是?!彼f著,語氣仍舊是淡淡的,和他眉眼間的神色一樣,在燭光與月輝的籠罩下沉淀出一種格外出塵的寧靜,“所以,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對我父母說,我已經不可能再復原了。往后的時光中,我只會越來越不辨人事,行跡癲狂且喪失五感,直至靈魄完全殘毀消散,徒留軀殼還勉強稱得上是在活著。”
“那是一個極為痛苦卻也漫長的過程,所謂生不如死也不外如是?!逼輮x緩慢回憶起師父曾告訴過她的話,再看著身旁白衣清艷的俊秀少年,頓時連思緒都短暫地空白一瞬。
片刻后,她終于回過神似地眨眨眼,追問:“那你……你現在……”
“早已經無礙了?!?/p>
靈珠子側頭,視線落在少女帶著明顯擔憂與緊張的明媚臉孔上,不由得心間微動,像是有羽毛飄墜心湖,輕漾漣漪。
他微微斂下眼睫將那陣沒來由的悸動壓制下去,面上卻不顯分毫,只停滯一瞬后才道:“雖然求藥醫治之路很是周折,但最后我也并沒有像他人斷言的那般注定瘋癲無狀,仍然好好的。”
“也因為如此,自那以后,對于所謂注定命運之類的言論,我便都是聽過便過,不會篤信任何?!?/p>
這才是他想對自己說的話,卻并不是以問她剛剛在映果鏡中看到了什么這種會讓她覺得沉重的方式,反而主動說出了他自己曾真實經歷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