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在人間短短七載,自問無愧天地,不欠父兄。
唯有母親殷素知,他始終未能還清與彌補。更舍不得為了自己的痛苦而強留她永世悲愁,只為換取那一絲可做短暫安慰的祈愿,聽自己的母親日夜守在神龕前哀哭。
可沒有了這唯一至純至凈祈愿的緩解,隨之而來的就是再無盡頭的折磨。
那樣的痛苦,絲毫不亞于當初在東海邊,在龍王與整個陳塘關百姓的注視中,哪吒拿著那把從李靖腰間抽出的冷劍,一刀刀毫不猶豫地割開自己的血肉,抽出自己蒼白染血的骨頭時的尖銳慘痛。
每分每秒,他都感覺自己隨時會崩潰,會發瘋,會從此變得瘋癲無狀,生不如死。
甚至有許多次,連太乙天尊都已經以為哪吒就快撐不下去了,曾數度不得不與女媧始祖一起商量著,若是哪吒徹底失控該如何阻止。
可他到底還是忍受了下來,只是付出的代價難以想象。
在哪吒看來,既然當初尋遍六界也只有涅火紅蓮能夠和他融合成功,讓他重生復蘇,那這副蓮花身就是他的了。
即使這紅蓮是極兇極烈之物,那也必須折了它的傲骨,讓它屈服著任他差遣,而不是反過來想要凌駕噬主。
這樣以命相搏的拉鋸消磨,持續了整整數千年。如今的哪吒雖不能說已經將自身的神力控制得爐火純青,但也絕對稱得上是得心應手。
直到三百年前,上古之戰遺留下來的舊墟忽然開始頻繁出現異象。
哪吒請旨前去鎮壓,卻碰到了舊墟里的無數恐怖死靈,也碰到了迄今為止,唯一能活著從他槍下全身而退的舊墟之主。
自上古之戰后,曾經統御萬族的太若靈族因戰消亡。其中心都城也被眾神摧毀,化為舊墟。
后女媧以自身精血為引,祭起八十一顆五色石,又以身軀化為百重神山作為屏障,將舊墟從此隔絕在六界之外,萬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因此,在真正來到舊墟邊境之前,哪吒都沒想到過這里竟然還會有活著的生靈。
說是活著有些不恰當。
這位舊墟之主沒有實體,沒有具象。似乎其魂魄早已與這片被放逐的土地,以及無數被邪術創造出的死靈融為一體,想要沖破這道由女媧血軀和五色石化作的封印,殺向神界復仇。
隨著封印受到沖擊,周圍山川河湖都開始動蕩不安。飛鳥哀絕,走獸四散奔逃,毀滅性的震蕩直逼百重山脈外的人間。
哪吒毫不猶豫飛下云端,照著太乙囑咐的話,找到數萬年前的五色石陣所在之處,孤身與蟄伏在周圍的無數死靈纏斗。
神光激烈交錯間,哪吒聽到一個陰沉又嘶啞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像是在驚訝:“幾萬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活著,紅蓮。”
哪吒確認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但這位舊墟之主似乎對他很熟悉,甚至很清楚他如今這副蓮花身的弱點。
因此在和哪吒交手時,舊墟之主都是朝著逼他用盡全力,以致靈識崩潰,最終失去控制的地步而去。
“怎么了,紅蓮,你如今這副表現可是比從前弱太多了。”那聲音再次響起,像是在輕蔑挑釁。
哪吒懶得去理會對方,只一道烈焰劈開面前密集重疊的死靈包圍,將自身神力與靈識傾注進那道上古封印里,卻因神力全開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崩潰困境中。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葉挽秋的聲音。
像是一場早春天的清涼小雨,細細密密地落在他的感官里,帶著幾乎已經被他遺忘了的無邊安寧與平靜,一層層籠罩下來。
有那么一剎那,哪吒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好像母親又回到他身邊了,又或者只是自己實在太過想念她的緣故。
至純至凈的祈愿,是要求許愿人不得有一絲為自身的索求,也不得有半點為旁人或為來生積福的私心,必須是完完全全的奉獻與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