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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痛（一更）（第1頁）

這些需要戴著假面的社交場合，約阿希姆從來都是缺席的。

空軍禮服妥帖裹著他養(yǎng)了半個月的傷——斷裂的肋骨已經(jīng)愈合，嘴角的淤青也消了，只有右肩還留著道淺疤，是那晚那個人用拳頭砸出來的。

可當上司說這個晚宴“幾乎所有巴黎的高級軍官都會出席”時，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她低頭專注地按壓他膝蓋時，睫毛落下的影。

于是他來了，帶著精心偽裝的笑，每根發(fā)絲都梳得一絲不茍。

果然。

他站在宴會廳最邊緣的立柱旁，仿佛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直到視野里出現(xiàn)那抹身影。

她美得刺眼，穿著帶中國旗袍風格的黑紗裙，和雛鳥般抓著身邊男人衣角，而那人也理所當然地攬著她肩，躬身和她耳語。

她抬起頭，嘴角掛著那種他熟悉的笑，溫柔的，克制的，好像去年秋天診療室里，她對他笑一樣。

斷裂過的肋骨泛起幻痛，回憶像被撕裂的舊傷，流出淤血來。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樣站在公寓窗前，望著圣馬丁街53號二樓，平日這個時候，窗簾后總會亮起暖黃的燈光，映出她伏案看書的剪影。

可那晚，從華燈初上到夜闌燈滅，53號的窗戶始終漆黑一片。

他在窗前站到雙腿發(fā)麻，才意識到自己像個可悲的偷窺狂，竟連她一夜未歸都要計較。

這是第一次。

為了飛行，他鮮少喝酒，卻在那夜在儲藏室翻出了杜松子酒，喝到第三杯時，他開始數(shù)對面墻上的磚塊，第五杯時，他踉蹌著把臉貼在玻璃上，呼出一層白霧模糊視線；等到天光微亮，酒瓶見底，他癱倒在沙發(fā)上。

第二天，53號二樓又是徹夜漆黑。

他開始還能自欺欺人，也許她只是太累，早早睡下了。可當這樣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多到他不得不在日歷上用紅筆一個一個圈出來時，他終于無法再騙自己了。

他漸漸愛上了酒精的妙處。

杜松子酒、威士忌、伏特加……他試過各種各樣的烈酒，最后發(fā)現(xiàn)還是劣質(zhì)的軍用配給酒最有效——夠烈，夠嗆，能讓他忘記自己是個可悲的窺視者，日復一日守著黑洞洞的窗口。

可第二天，他依然會準時出現(xiàn)在她的診所。

他會換上最整潔的軍裝，噴一點古龍水掩蓋身上的酒氣，然后帶著練習過的笑容推開門，用上海話和她打招呼：“文醫(yī)生、今朝天氣蠻好伐？”

她總會抬起頭，眼睛微微一亮，他們聊法國總會的牛排，聊虹口馬場的賽馬，聊一切能讓她露出笑容的話題。

有時候，酒精的氣味還是藏不住。

“你又喝酒了？”她蹙起眉，醫(yī)生的本能讓她湊近些確認，溫熱的呼吸拂過來，“酗酒會損害神經(jīng)系統(tǒng)，降低反應速度和專注力，這樣對你的飛行很危險。”

他反而會故意湊近些，近到能聞到她淡淡的體香，近到，如果他想，就能吻上去的距離。

“曉得了，文醫(yī)生。”他笑著答應，聲音拖得長長的，像個不聽話的弟弟在敷衍姐姐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