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話,她已經拼了命去做了。
那些畫面,最后停在克萊恩身上——他教她用槍時,緊緊包裹著她的溫度;他后背被鋼筋刮得血肉模糊,依然穩穩托住自己的手;還有下午突如其來的擁抱里,他xiong膛傳來的沉穩心跳。
“注意安全,”他貼著她耳畔,“晚上來接你?!?/p>
她知道,第一句囑咐自己沒能做到,而第二句承諾,他大約也做不到了。
喉間涌上腥甜時,她忽然有些后悔。沒在轉身之前好好看看他,也沒來得及給他留下什么東西,即使一束花,一件信物,或是一兩句話都好。
但轉念間,又是慶幸的,幸好此刻他不在這,不必親眼目睹她身份的敗露。她不敢想象那一刻他臉上會浮現怎樣的表情:是震驚,是困惑,是憤怒,又或者…是失望,像看一個處心積慮的騙子?
窒息感又像潮水漫上來,“要死了嗎?”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燒成了灰。
兩年了,從柏林到巴黎,她連自己是誰,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和最親近的人說,她只能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扮演著那個世上本不存在的“溫文漪”。
有時候,她甚至害怕到最后,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現在連死,都要死得那么窩囊嗎?
那情緒像一頭被囚禁了太久的困獸,幾乎要撞破了她的xiong腔。橫豎已是絕境,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她不介意再添把火,看他徹底失控的模樣。
她總是垂下的眼睛剜向對方,亮得嚇人。
“鮑院長您這么謹小慎微,是因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不好過吧。”她用盡全身力氣擠出這些字眼來,“你放心,是誰名垂青史,是誰遺臭萬年,你比誰都更清楚。”
她感覺到男人掐她的手越來越緊,喉嚨很痛,頭越來越暈,呼吸都帶了些血腥味,卻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來。
“曾經…咳…慷慨歌燕市,當年從容…作楚囚。”
話音剛落,鮑思平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手也驟然顫抖起來。
這兩句詩,正來自他張口閉口的“汪主席”,彼時汪少年意氣,視死如歸,刺殺攝政王失敗后在獄中作下四言絕句。只不過,她把每句之前各加了二字,“曾經”“當年”,意味全然調轉。
這像是一口耳光,扇回到鮑思平臉上。
汪精衛謀刺攝政王載灃失敗后曾作“絕命詩”一首,“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飲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后來時人把詩中每句前各加二字重新刊出諷刺他的變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