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在未名湖畔約定終生的第二天,一封家書從寧波寄過來,“母親已經給你訂了一門親”。
他寫信給那位素未謀面的姑娘,承諾認她為義妹,出錢供她讀女子師范,再幫她自行挑選意中人,可回信只有十二個字:“生是溫家人,死是溫家鬼”——字跡工整得像墓志銘。
那位未過門的“妻子”徑自穿著喜服住到家里,以“溫家少奶奶”的身份服侍起母親。
他們家是溫家最恪守古禮的一房,世世代代守著小港青瓦白墻的大宅院,母親心疼兒媳,更顧念家族體面,以死相逼讓自己回寧波成親。
妻子來自北平的一個舊官僚家族,父母知道她愛上了已經訂親的男同學,便把她鎖在了院里,她為尋他竟然買通了丫鬟fanqiang出去。
誰曾想,一個連黃包車錢都不會算的千金小姐,生生顛簸了兩天兩夜的火車,一路南下問著人到了寧波。
而她尋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聽到的是里面喧鬧的嗩吶和拜堂聲,看到是又大又紅的喜字,他當時不知道,那天“一拜天地”的喊聲里,她正好站在門外。
那晚的月光格外冷些,照在甬江她一躍而下的背影上,還是老喝喜酒的遠親路過,她才被救了下來,遠親覺得這女孩子實在可憐,在第二天偷偷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第二天,他留下了一封家書,從此,溫家少了一個少爺,北平也少了一位才女。兩家都是個盤根錯節的大家族,他們逃去上海弄堂躲溫家人的搜尋,又藏在天津租界避她家的眼線,直到流落到了山東,那時她本來就虛弱的身體在幾次流產后終于懷孕,索性在那安頓下來,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那幾年雖然清苦,卻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光。
1928年“五三慘案”,濟南城里日軍突然發難,他從護城河邊的血泊里抱起女兒時,她的小手里還死死攥著個小糖人,他們從此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這期間,她與他像兩片斷了線的風箏,都沒再和家人聯系,直到十年后他們才知道他母親和她的雙親,早已相繼去世。
溫兆祥掐滅了煙頭。書桌上的相框里,妻子抱著妞妞站在白玉蘭樹下,笑容就像春日暖陽。如今,她總愛對著空蕩蕩的家發呆,有時會突然說,如果他們當年的能得到長輩們祝福的話,會不會已經有個歡鬧非常的大家庭了。
“亂世里的感情大多如此。”他總這樣安慰,卻清楚地知道,她心上被剜去的洞永遠都無法填補——直到那孩子的出現。
她常說,看到俞琬,就總想象著自己女兒長成的樣子,除夕夜手把手教她搟餃子皮,元宵節特意讓伙計送去她親手包的芝麻湯圓。
就連商行新到的蘇緞,也要先挑最上乘的請裁縫給她做旗袍。有時同鄉捎來金華火腿,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她卻總要切下最肥美的部分,悄悄給那孩子送去。
“下周六吧,”溫兆祥終于開口,“讓你那位上校來家里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