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樓那些若有若無瞟向這位戰(zhàn)斗英雄的目光一樣,在二樓靠近水晶吊燈的雅座,一雙小鹿樣的黑眼睛也在透過欄桿間隙看著克萊恩。
對面的日本男人還在喋喋不休著,可那些話就和風似的全從耳邊飄了過去。習慣性地,她必須在桌下用指甲狠狠掐著自己才能集中精力,拿捏著迂回的明治腔,和對方聊著清少納言的隨筆集。
俞琬是在剛落座的時候,就認出他的。
那時,一樓酒吧區(qū)一陣騷動,一圈男男女女站起來正要迎接什么人,她也好奇望去,就在那個瞬間,呼吸停滯了。
那個身影,即便已過去那么長時間,即便離得那么遠,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他還是穿著那身軍裝,身姿依舊挺拔,只是比記憶中更瘦了些。
她幾乎能想象他在蘇俄零下幾十度的冬夜里,指揮著坦克和敵人搏擊,冷了就喝著白蘭地,在滿是機油味和汗味的空間里抽煙取暖。為了攻下一個據點能叁天叁夜都不合眼,這樣怎么能不瘦?
手上還拿著鷹首拐杖,是腿又受傷了嗎?肯定是了,畢竟他總提的,軍人的傷疤是無上的榮耀。
他如今是戰(zhàn)斗英雄,她在報紙上也看到過的,還有希特勒親自頒授的橡葉雙劍騎士十字,他之前就同自己說過的,他一定會得到這枚勛章。
所有人都蜂擁著他,男人們爭相與他攀談,女士們暗送秋波,獻著殷勤。沒有自己,他應當過得很好,比原來好。你看,他生來就合該是這樣在人群中央的人。
鼻頭一酸,心中涌起無數情緒,女孩朝著面前的男人莞爾一笑,用最后一縷余光看向那個人,似是要把畫面刻在心底,隨即視線收回,望向窗外。
伊藤將軍,她的黑色瞳仁波光流轉,眼角卻不知為何微微泛了紅,今晚巴黎的夜色真美,就像《枕草子》里描寫的春夜一樣。”
“再美的夜色,也不及眼前佳人。”面前男人摩挲著酒杯杯沿,凝神欣賞著這位在異鄉(xiāng)邂逅的本國美人,月白露肩晚禮服將她肌膚襯得如新雪皎潔,一顰一笑間,竟動人過昭和女神原節(jié)子。
“若說昨日穿和服的千鶴子小姐,是月下撫琴的紫姬,那今夜的小姐,就如在櫻花中起舞的玉鬘。”
這位叫伊藤將軍的男人沒穿軍服,他特意把位子訂在角落,一身低調西裝,任誰看了都不會想到,他正是當今日本空軍的軍令部長伊藤貞夫。
作為天皇秘密特使,這位四十來歲的中將上星期赴柏林協調德日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戰(zhàn)區(qū)的合作。而他此番馬不停蹄來到巴黎,是為了謁見戈林,為這位盟國元帥帶來大日本帝國在遠東和太平洋戰(zhàn)場最新的空軍部署。
他面前的千鶴子小姐,準確來講,應該叫軍統“飛鳥”溫文漪,或者說,那個曾以“俞琬”之名活在另一段時空中的女孩。
在一個星期前,巴黎地下聯絡站收到了一份情報,使用的加密方式與俞琬當年在柏林收到“蘭計劃”正好是同一個。其內容正是關于伊藤貞夫的秘訪,他手上握有一則日本空軍最新部署,該計劃將對逆轉亞太戰(zhàn)場的僵局至關重要。
這次機會難得,他們必須拿到這份資料。
然而,作為身攜機密的特使,伊藤此行一直有日本駐德使館的武官全程隨同,安保幾乎無懈可擊。
可是,是人就不會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