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臺上坐著個熟悉的身影。他的金發被血黏在額頭上,飛行夾克被剪開,左肋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
約阿希姆。
敵機子彈是從他的梅塞施密特戰機右側貫穿的,左肋嵌入彈片,額角是駕駛艙玻璃碎片造成的撕裂傷。這種程度的傷本不算嚴重,但空軍王牌的身份讓他一進來就獲得了插隊的機會。
“上尉的左肋要立即取出彈片。”主刀醫生戴上橡膠手套。“額頭上的你來處理。”
手術簾被打開時,約阿希姆正躺著翻作戰日志,金發垂在他發紅的眼瞼上,那是燃油管破裂后的高溫蒸汽造成的,遠看就和哭過似的。
顯然他也毫無準備會在這見到她,四目相對的瞬間男孩嘴微微張開又迅速合上。
和往常一樣,最后還是他先開的口。
“巧啊,文醫生。”
他試圖勾起嘴角,露出往常那種標志性的笑容——無辜中帶點甜膩,卻因為牽動傷口扭曲成抽氣。
真狼狽啊。
叁天前,他脊背挺直站在女孩面前,把曾視若珍寶的藥膏還給她,“以后……就不來打擾你了”。他說這話時還在笑,像小時候弄丟了最心愛的玩具飛機,明明心疼得要命,還要梗著脖子說“我才不在乎”。
而現在,命運對他開了一個多么惡劣的玩笑。叁天前才瀟灑地告別,現在卻像個食言的騙子般躺在她的手術臺上。
更可笑的是,盡管傷口火辣辣地疼著,他的心臟卻在狂跳。
女孩攥緊小手,試探著走近了一步,娃娃臉現在的情況并不好,可她分明記得那晚他用對待陌生人的口吻對她說,以后都不會來找她了。
“醫生能不能……換個人。”男孩突然開口。
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樣子,像個破玩偶任人擺弄;又一次給她添加麻煩,脆弱到需她憐憫;更不想看見…她看自己那種帶著愧疚的眼神。
俞琬戴手套的動作頓住了,她看著手術臺上那個總笑得沒心沒肺的大男孩,現在偏過頭盯著天花板,叁天前他也是這樣的,明明就在眼前,卻故意要裝作不認識她。
“抱歉上尉,人手不足。”一旁的法國醫生狐疑地掃了兩人一眼,他知道這些德國的“高貴雅利安人”向來看不上有色人種,但現在能找到個幫手可不容易。
“那就別做了。”
俞琬的心被揪了一下。
“約阿希”她下意識想叫他名字,卻又在半路吞了進去,無影燈下,她把他嘴角發黃的淤青看得更清楚些,那是克萊恩留下的,愧疚像根細針,不去刻意想倒不會怎么,可一見到他就意識到,那根針還在心里扎著。
“上尉,”醫生擦拭著手術刀。“她只是助手,不過如果您堅持的話,我可以讓她出去。”
可真當這樣被問起來的時候,所有話又卡在喉嚨里。
等了半晌,見金發飛行員破罐破摔的表情,主刀醫生才試探道,“準備開始了。”
話音剛落,一只麻醉針注射到他身體里去。
約阿希姆指尖在手術臺邊緣收緊了,他應該堅持的,像叁天前那樣體面決絕地退出她的生活,可當女孩戴上手套,輕輕撥開他額前汗shi的淺金色頭發時,身體卻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
他偏頭躲開了第一次觸碰,可下一秒,當她的手指再次靠近時,他卻閉上了眼睛,順從地躺了回去,甚至還有個瘋狂的想法迸出來,想用臉頰蹭蹭她掌心。
他后悔了。
不得不承認,那晚他從說出那句話的第一個音節就開始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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