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她在給他戴領口的雙劍橡葉騎士鐵十字,他冷不丁地就抱住他,開始撒嬌。
“我還沒見過你的親人呢。”男人習慣性的弓著腰,快一米九的身高,卻像個大狗狗似的把下巴放在她肩上,故意往她脖頸處皮膚噴著氣,深金色的柔軟頭發也蹭著自己直癢癢。
“哎呀,別鬧。”她現在覺得這個比她大九歲的男人有時嚴肅得像長輩,有時又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尤其是他有所求的時候。“你這樣我戴不上的。”
這是男人第叁次提出申請了。
聽說東方人最看重家庭,他沒什么親人,父母雙亡,叔伯和舅舅們都沒從二十年前的凡爾登絞肉機里回來,剩下的家族成員統共沒見過幾面。
正好她有叔叔在這,他便鐵了心的要在她家人面前拿個身份。
對于見“假親人”這件事,前兩次女孩都搪塞過去了,第一次說叔叔得了流感,第二次說他去了瑞士出差,可今天不同,克萊恩高大的身軀堵在衣帽間門口,整個人都耍起無賴來。
這讓她想起了上個星期在街上見到的一幕——一個金發小男孩抱住玩具店的櫥窗不放,任媽媽怎么拉也拉不走,簡直和眼前這個指揮官如出一轍。
再這樣,他又就要遲到了。
她太了解這個德國男人的固執了。
自從約阿希姆的事情后,他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每天都要在她床頭插朵新鮮的玫瑰花;明明有寬敞的大別墅,這些天偏要擠在她診所的小閣樓里住,好幾次上樓都碰到頭。
女孩知道自己拒絕不了他的,嘆了口氣,揉揉他全部梳到后面的金頭發。“好。”
在當天下午,她和個早戀即將被發現,所以不得不同長輩坦白從寬的少女一樣,把自己又和那個黨衛軍上校在一起的事告訴了溫兆祥。
她仍然記得清清楚楚,去年在維多利亞酒店的酒吧里,這位有雙鷹眼的叔叔是怎么因為這事直接把自己給說哭的。她那次又臊又難堪,是她活了二十多年里,唯一一次在長輩面前那樣無地自容。
所以剛開始,她并不想讓他知道,生怕他又會說什么難聽的話。
這次實在是沒辦法了,女孩只好鼓起勇氣和他和盤托出,她慫拉著脖子,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判決。
可意外的是,這個自己已經潛意識當成真叔叔的假叔叔,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始說教她。
相反,他只是點了根煙,早有預料一般,直接問她需要他們怎么配合演這出戲。“畢竟總是不見也容易讓人起疑。”
這些天女孩變化實在太大,溫兆祥怎么可能沒察覺到?
她變得比原來愛笑了,愛說話了,連氣色都好了些。他有時候會想,這孩子如果是他女兒的話,他會怎么辦。
他或許會苦口婆心地說教她:告訴她在亂世里哪有多少兒女情長?告訴她他們永遠不可能有未來,告訴她干他們這行,最忌和這樣身份的人有所羈絆,還是早點抽身為要。
可那天晚上,他和妻子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妻子卻說:“如果她是我女兒,我會尊重她的選擇,我不想我們這代人的遭遇又落到下一代人身上。”
她指的是他與她的遭遇。
記憶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北平,北大燕園楊柳依依,他在圖書館第一次遇見她,那個愛在《新青年》雜志架旁徘徊的女孩子,總穿著淺藍色的學生裝,發間別一顆白玉蘭別針。
那時反對舊傳統的思潮如火如荼,他們這些人整天把“德先生與賽先生”、“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掛在嘴邊…五四那天,他和她一起舉著“還我青島”的橫幅,頂著軍警的包圍圈走過東交民巷。
可命運總是喜歡在人對未來最為憧憬的時候給人迎頭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