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允許她枕在他膝上,懶洋洋解釋著今晚的活動,全巴黎最顯赫的人物都會來,他不方便帶她入場,但在二樓是一樣的,能比一樓看得更清楚,還可以吃侍者端來的甜品。
誰都知道,麗茲有全巴黎最好吃的水果撻。
她在他掌心里點著頭。
他還說,德國人不喜歡華麗,所以也別打扮得太出挑。
就像他總說“巴黎太危險”時那樣,用讓人耳根子發軟的聲線讓她不要亂跑,除了去跳舞、看病和陪他出去逛的時候,都要乖乖待在公寓里。
實際上,利達激動得一整晚都沒睡好覺。
她翻來覆去,腦海里全是童話書里的畫面,是不是也和灰姑娘參加的舞會那樣,有著能折射彩虹的水晶吊燈、香檳塔,綴著鉆石的裙擺,她爬起來偷偷試了叁遍裙子,生怕自己笨手笨腳弄壞了它。
而今夜真到了這里,她發現了,這確實和童話里一樣美,只是金色穹頂下的水晶吊燈光芒太刺眼,扎得她眼眶發酸。
利達緊貼著二樓的欄桿,看著底下的世界。
女人們的裙擺掃過大理石地面沙沙作響,像一群驕傲的白天鵝,每位軍官都挽著自己的女伴,那些涂著鮮紅指甲的手,就那樣堂而皇之地搭在男人臂彎里,接受著其他紳士的吻手禮。
原來是可以這樣的
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沒有珠寶,也就涂了層淡得不能再淡的口紅,她現在才聞到裙子上還有著樟腦丸的氣味,因為這與底下飄來的香水味兒對比度太過大了。
“喂,怎么在這瞎站著,偷懶呢?”一位侍者走過來,瞥了她一眼,利達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素白裙子,又看了看對方的白西服,一陣熱流從脖頸竄到了耳尖去。
侍者手上端的確實是水果撻,可是她一下子就不敢伸手拿了。
女孩又往陰影處縮了縮,可一抬眼,就穿過鎏金欄桿看到了那位先生。
那些女人們像蝴蝶般圍著他,他噙著笑,俯身在一個美麗金發女郎耳畔低語,那女郎攀著他的手臂,一時笑得前俯后仰,整個人幾乎要跌進他懷里了。
原來,他也是會對別人那樣笑的嗎?
胃里一陣絞痛竄上來,利達不得不扶住欄桿,接著樓下又爆發出一陣哄笑來,她定睛一看,那女郎嗔怪地拍了男人一把,而男人不以為意,替她攏了攏披肩,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回似的。
黑發女孩扭過頭,只要不去看就不難過了。
可她晚上沒吃飯,又不好意思去拿甜點,現在空蕩蕩的胃開始強烈抗議了。
利達已經盯著一樓餐臺上那碟馬卡龍看了整整叁支圓舞曲的時間了,粉色的糖殼泛著誘人的光,當第四支響起時,胃痛還是戰勝了膽怯。
她踮著腳尖溜下樓梯,餐臺旁站著幾位女士,蕾絲手套捏著高腳杯,手上戒指就和開珠寶展覽會一樣,利達猶豫著去拿最邊上那個。
“親愛的,”標準的柏林腔在身后響起來,“這些是為賓客準備的。”
黑發女孩的手指僵在半空,轉身對上一雙帶笑的藍眼睛,說話的女人約莫四十歲,她身邊幾位年輕些的女士用象牙扇掩著嘴,目光在她的裙子和光禿禿的脖頸間來回打量。
“我我不是…我是”她突然想起來,他不讓她對外面的人說自己是誰,又趕忙低下頭。
“哦天哪,”一位涂著碧綠指甲油的女士對同伴說,“你該不會是跟著哪位軍官來的吧?”
才兩句話就聽得出濃重的南歐口音,聽說蒙馬特那邊倒是有很多意大利來的小舞女,靠給中下層軍官當情婦獲得衣食,怕不是又是被哪個中尉豢養的小麻雀混進來了?
利達感覺臉頰燒了起來。她下意識去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墜,那是她今天偷偷戴的,此刻在那些人奪目的鉆飾面前和隱了形一樣。
“漢娜,別這樣,”年長的女士勸阻道,嘴角卻掛著笑,“戰爭年代,大家都過得不容易。”她轉向利達,“廚房在后門那邊,親愛的,去要些面包吧。”
利達鼻子驀得酸了,叁個月前那位先生把她從貧民窟帶出來時,她以為那是上帝賜給的最大恩典——房子、衣裙、還可以在紅磨坊跳舞。可現在站在這兒,她有些恍惚了,她連灰姑娘都不是,只是只丑小鴨,披著借來的羽毛被扔進了天鵝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