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質問在舌尖轉了一個圈,還是化作一個“沒關系?!彼冻鲆粋€她熟悉的、小狐貍般的笑容,就像從前每次她責備他不遵醫囑時那樣。
俞琬沒有抬眼。
所以她不會發現他指節在手術臺邊緣掐出的青白,她也不會知道,叁天前他在天上為她失魂落魄,因為忘拉操縱桿差點墜毀的模樣。
“遞縫合線?!贬t生的聲音劃破空氣。
“收到。”她應道,平穩得仿佛剛才的對話再普通不過——就像醫生對病人,醫生和助手,最尋常不過的手術室交流。
時光在一點一滴流淌,一簾之隔的外面還在人聲鼎沸,傷員的shenyin與醫護的呼喊交織成片。而這里,卻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安東尼醫生,這里有緊急病患…”
主刀醫生剛縫合完最后一針,就被護士急匆匆叫走。手術室里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
俞琬正俯身為他肋骨縫合處覆蓋紗布,忽然聽見他輕笑了一聲,帶著點令人惱火的捉狹。
“笑什么?”她動作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
約阿希姆望著天花板,陽光落在他灰藍色的眼睛里,“我在想那晚我說以后再不會來打擾了的時候”
尾音消散在空氣中。
俞琬抬起頭,看見他的眼睛蒙了層水霧。
“還以為能堅持得久一點?!边@句話輕得像嘆息。金發男孩別過臉去,一顆水珠順著太陽穴消失在鬢角處。
“開玩笑的。”他眨眨眼,又恢復了那人畜無害的模樣,“只是…”
叁天,僅僅堅持了叁天。他投降了,徹徹底底。他永遠贏不了她。哪怕只是她的一句“對不起”。
“克萊恩上校知道你在給我治療嗎?”他忽然轉成了上海話,他明知道這個問題會讓她為難,又忍不住遞到她唇邊。
紗布在她手里皺了一下。
約阿希姆滿意地看她蹙起眉,她沒回答他,只是繼續做著收尾,力道突然加重些,紗布勒過傷口時,疼痛讓他悶哼一聲,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某種隱秘的快感。
至少這一刻,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她都因他心緒不寧。
她不該心軟的,可看著他額角細密的汗,還是不自覺地放柔了動作。這讓約阿希姆的心臟抽搐起來。
他多希望自己能夠恨她,恨她的溫柔像裹著蜜糖的毒藥,恨她的關心總像施舍停在安全線內,恨她那天拍開自己手時的殘忍,好像他們的歡聲笑語都不曾存在過。
“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在天上所向披靡的人,此刻像個犯錯的孩童般低垂著眼瞼。
“彈片取出來了?!彼韲道镞熘裁此频?,背對著他收拾器械,棉球、鑷子、縫合針,每一樣都被她刻意緩慢地歸位,發出乒鈴乓啷的響。
她應該就這樣離開嗎?她連娃娃臉住哪都不知道,他如果上戰場去,下次見到又會是什么時候呢?他是她在巴黎的第一個好朋友——至少曾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