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自河西之戰后進入內朝,劉徹對他甚為倚重,短短幾年在內朝已經是居于衛青之下的二號人物。
有些文官總覺得驃騎將軍軍功起家,武技見長,對政務一道肯定不會像打仗那樣游刃有余。不過那些儒生大概是忘了這位霍將軍是當今皇帝的高徒,自小跟在皇帝身邊學習文韜武略。他人極聰明,雖然性格冷傲不喜言談,處理政務倒是井井有條,同大將軍一樣已頗具一代名臣風范。
皇帝令霍去病接詔即行,若不是詔書明確要求霍去病務必體察清楚所經各處的吏治民情,霍去病會以為皇帝此舉就是故意支開他。
驃騎將軍帶領驃騎親隨與官署下幾名官員出長安城當日,第二道詔命隨之而下,皇帝起駕去鼎湖,時間上完美的撇開了霍去病。
四月春風拂面,夾雜芬芳初開的香氣,隱隱透著一股未散的寒意。
天子的鑾駕舒適,公孫賀擔任太仆多年,駕車技術日漸精進,路上偶有坑洼,鑾駕都能平穩通過。清脆悅耳的鑾鈴聲入耳,劉徹放下看了一半的書簡,幽幽的漆黑眼眸,目光落在安靜跪坐于側,眼觀鼻,鼻觀心的大將軍身上。
叫他驂乘,他就真老老實實坐著,跟塊木頭似的。要是朕不說話,他也不會主動從嘴里迸半個字出來。
劉徹故意清嗓咳嗽一聲,衛青聞聲抬眸看向劉徹一眼,見劉徹有些不悅地盯著他,收回視線默默垂下眼簾。將軍的脊背挺得筆直,裹著天青色的絲袍,顯得單薄,烏發一絲不茍束進發冠內,衣服上的褶皺都折著安分,叫人挑不出半分錯。
劉徹淡淡道:“大將軍就沒什么想說的?”
衛青朝劉徹恭敬一拜,慢條斯理回答:“啟稟陛下,沒有。”
“那朕看你上車時動作有些遲緩,身上有傷吧。”衛青不說,劉徹可一清二楚,他放在長平侯府的暗線幾天前來報,李敢到侯府鬧事,并且一劍刺傷了衛青。傷口很深,幾乎貫穿左肩,要不是衛青身手不凡,躲得極快,那劍當時就要刺進心臟。
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謀刺大將軍都是死罪。然而衛青非但沒有怪罪李敢,反替他隱瞞實情,少有的嚴厲要求府中上下封口,為此還和待他如親弟的平陽公主吵了一架。
漠北決戰后,大將軍的部下為了封賞都轉投驃騎將軍門下,朝中風言風語,嘲笑大將軍失勢有之,亦有笑話驃騎將軍是舅舅家養不熟的白眼狼,眼饞這么久,終于忍不住要踩著舅舅的骨頭上位。
因為李敢是驃騎將軍的部下,這件事從頭到尾把霍去病瞞得最嚴實,一直到他領命出去巡視都毫不知情。
劉徹知道衛青心中的考量。他的大將軍實誠敦厚,便是劉徹早有密詔要衛青大戰不能重用李廣在前,衛青也一直覺得李廣失途延誤軍機最后拔劍自刎,是他這個大將軍作為統帥的責任,跟皇帝的密詔毫無關系。
他以一己之軀攔下所有的攻訐,維護皇帝的清譽。又為了不使外甥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更是主動退讓,交出手中的兵權,讓自己在朝中的存在感一降再降,甚至秘密把如此重大的刺殺之事都瞞下來。
只是劉徹不滿,他們在一起二十余年,他不止一次親口告訴過衛青,要衛青時時依靠他,而不是事事瞞著他。
什么時候,他們從無話不談變成如今的相對無言?劉徹不想正視,他現在的期許,所做的一切或許都只是單方面的一廂情愿。
衛青對他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情場老手的君王為此多有著惱。
衛青溫聲道:“小傷,陛下。”終是不肯說出受傷原因。他不說劉徹就無法去追究。在衛青府上插暗線的事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但劉徹并不想直接明面上承認,這是他們彼此給對方留下的余地顏面。
況且,年初丞相李蔡才因為侵占皇陵畏罪zisha,李家短時間一連死了一位將軍,一個列侯丞相。曾經顯赫的門庭如今凋零,李家人人自危。人言可畏,于情于理劉徹短時間都不會再動李家分毫。
衛青心里正是有這層顧慮,他不想劉徹為難,所以選擇一聲不吭。他不說,劉徹也只能遂其心愿,讓暗線把消息爛在肚里,不許傳揚出去。
天子初到鼎湖宮前兩日還神采奕奕,與隨行群臣游獵垂釣,徜徉于山水。只是一日午后,天子一箭射得一只麋鹿,笑看衛士將獵物抬近,忽然被日光晃目。頓時天旋地轉,大叫一聲身體后仰就要從馬上栽落,幸虧大將軍在側扶住他。
自那時起皇帝就無端患上重病,御醫想盡辦法,金針藥石皆無大用,皇帝每日清醒時間日少,昏沉日多。
劉徹病重,身邊一直有近侍陪伴隨時待命。但劉徹清醒時命衛青在他身側隨侍,其他官員都不清楚皇帝這樣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