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再一聽那急切的呼喚漸漸近了,霍去病終于聽清前幾個字——
“殿下,您的外袍!您的鞋!”
“哈?”
若不是xiong口疼痛難忍,霍去病幾乎要笑出來。上天到底是給他開了幾個玩笑,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連殼子都不是自己的。聽那些人的稱呼,他從漢朝將軍一躍成了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皇子。如今正臥病在床,進氣沒有出氣多,依他來看恐命不久矣。
不過他貌似也沒資格嫌棄這幅殼子柔弱。如果他不是被陛下想要趕他出長平侯府氣得怒發(fā)沖冠,以致突發(fā)心絞,痛到難忍倒地昏厥過去,估計是到不了這邊的。這樣說來,他們兩人完全半斤八兩,也不知這殼子的原主人靈魂還在否,亦或是同他一樣變作了幽魂。
只是他這幽魂強占了別人的軀體,對現(xiàn)下一無所知,就連站起身都費勁。
霍去病急促喘著氣,感覺空氣稀薄,呼吸困難。他尚不知曉這具身體有家族遺傳的氣疾。本就在病中,加上他醒后赤足單衣繞行許久,汗shi衣衫,心情跌宕起伏,一時氣疾之癥猛然發(fā)作開。霍去病捂住xiong口咬牙忍住疼痛,那咳嗽聲壓抑不住從喉間破碎而出,搞得他頭暈眼花,下一刻如喝醉斷片般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霍去病微微動了動手指,一雙干燥溫暖的大手覆了上來,來人見他眼簾顫動將要醒來,側身坐在榻旁將他小心扶起倚靠在自己懷中,一手將錦被拉高,一手依舊緊緊握住他露在被面外的那只手,在他耳邊溫言輕喚:“二郎,二郎,阿耶來看你了。”
阿耶?是什么東西……
霍去病只覺頭疼欲裂,他不耐煩把手從那只大手中抽出,摁住額頭難受地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眼。
熟悉的帳頂,熟悉的內室,之前那個稱他為夫君的女人立在一旁,雙手絞緊,兩個眼圈紅紅的。他略略回頭,扶著他坐起的是一看得出保養(yǎng)得宜。但年紀一定比他大上好幾輪的年長男人。
“阿耶?”霍去病猶豫地開口,因氣力不足,聲音小的不仔細幾乎聽不見。
他本是疑惑阿耶是什么意思,誰知那人聽了后憂愁皺起褶子的臉瞬間眉開眼笑,連聲應道:“誒,誒,好好。乖孩子,你可叫耶耶心痛死了。”邊說著邊輕撫他的臉,極是疼愛,端的是一派父慈子孝。
侍立在旁的長孫無憂見霍去病轉醒,喜極而泣道:“全仰賴父皇洪福齊天,夫君這才能醒過來,兒臣……兒臣……”她拭去眼淚,說不下去,唯有自己才能體會內心的激動。
這幾日里世民病情反復,連記憶仿佛出現(xiàn)缺失,御醫(yī)每次來看都只一味搖頭嘆息,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偷偷備好毒藥,看著榻上虛弱的丈夫,想到襁褓中幼小的孩兒,兩邊都無法舍棄,讓她揪心萬分,差點也要病倒了。
御醫(yī)說若是秦王今次還不退燒醒轉,那估計是兇多吉少。方今世民醒來,面色雖白如金紙,但已不見他呼吸困難,咳嗽不停,看來已是穩(wěn)定下來。長孫無憂提心吊膽幾日才略松了口氣,柔弱的身體不堪潮水而來的積壓多日的疲憊,在宮人的驚呼聲中搖搖欲墜。
兒子剛醒,兒媳又累倒了,西宮這一家子瞬間沒了主心骨,李淵頓時頭痛不已。遂下令命宮女扶秦王妃去旁殿休息,接著召一直守在西宮的御醫(yī)好好照料王妃,自己則守在世民身邊,打算與兒子好好談心。
宮人給霍去病身后塞了好幾個軟靠讓他能夠靠地更舒服。李淵接過宮人端來的湯藥坐在床邊看著他,這孩子自從剛才喊了他一聲后就再沒說話,沉默寡言木著一張俊臉,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李淵哪會想到這具身體都換芯子了,以為李世民在和他鬧別扭,心中愧疚愈盛。
秦王勢力做大,影響愈來愈深,已經有朝臣向他提醒這樣下去秦王遲早會威脅太子的地位,為了李唐江山的穩(wěn)固,他不得不早早開始打壓李世民的勢力。
劉文靜案發(fā)生后,他在要殺劉文靜一事上猶豫良久。直到世民從長春宮趕來替劉文靜求情才使他真正下定決心。原本只是想稍微冷待二郎,給個警告讓他自己思量清楚,不曾料想居然會把這孩子傷到氣疾復發(fā)的地步。
二郎一定對他這老父失望了,李淵嘆息不已。
這孩子自小跟在他與發(fā)妻身邊長大,對他極是親近,便是后來大了也很愛粘著他。年初他命世民出鎮(zhèn)長春宮,年輕的秦王接到詔令時泣涕漣漣,直言舍不得離開阿耶。李淵當時聽得他語氣軟糯,拳拳一派赤城,心都快碎了。他亦不想還在闔家團圓的日子就將最寵的孩子派出去,只是家事怎能與國事比肩,二郎一向懂事,最后在他的勸說下才將將止住淚,依依不舍的由他親自送出宮門去。
那時傷感卻溫馨,怎知不過幾月后,父子倆竟相顧無言。
“二郎,xiong口還疼嗎?來,把藥喝了就不疼了。”李淵找著話題,舀起一勺吹涼后遞到霍去病唇邊,道:“你小時候最怕喝藥,都是阿耶阿娘喂你,你又調皮淘氣不肯乖乖張嘴,阿耶和阿娘哄你哄得嘴皮都磨破了才肯喝一點,還提條件,一口藥一顆糖山楂,也不怕酸了牙。”李淵回憶著往事,面前的孩子變作小小的玉團,撒丫子滿屋子跑著躲避那雙要捉住自己后頸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