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敬德低下頭,不太明亮的燭火下黝黑的膚色看不出將才的神情變換,當(dāng)聽到李世民居然主動說對他心懷歉疚,尉遲敬德有些驚訝。張了張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怔愣道:“陛下何出此言?”
“那時的我還太年輕,為自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自傲。你對我的喜歡,我認(rèn)為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若我當(dāng)初不那么驕傲,不那么貪婪,不因父皇對我的苛責(zé)而轉(zhuǎn)而向你們汲取溫度,如今也不會是此種局面?!崩钍烂穸紫律碚J(rèn)真盯著尉遲敬德,把自己的手放進尉遲敬德的手中。這只手上布滿長年使用馬槊留下的老繭,粗糙生硬,卻很溫暖,帶給他許多心安。
他低眉自嘲笑出聲,毫不避諱道:“我故意避開你,也是怕朝里那些人精們看出你我還有別的關(guān)系。我想做千古明君,不想百年之后就因為這些事被后人拿去做談資。”
“可……”尉遲敬德喃呢,濃眉緊蹙表達(dá)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臣從不求陛下回應(yīng),唯求能夠一直守護在陛下身邊?!?/p>
“就是因為你從來不要我的回應(yīng),我才會愈發(fā)覺得有愧于你。你救過我數(shù)次,我許以富貴榮華,而你對我的好,我又拿什么來回報?”李世民反問他,把這個一直困擾他的難題交給尉遲敬德,期望能從他口中得出答案。
尉遲敬德沉默,當(dāng)然有答案,只是這個答案與他最初承諾的相悖。他并不想讓李世民有任何壓力。
“你看,你也說服不了自己的心?!崩钍烂衽呐奈具t敬德xiong口,低低笑起來,“我知道你其實有答案,但這個答案你永遠(yuǎn)也不會告訴我。所以只有我自己選。我的第一次選擇,你不接受,那就唯有第二種可能。”
他沉默了許久,望著窗外的月,眼底波紋流轉(zhuǎn),明明暗暗,再轉(zhuǎn)過來看向目光習(xí)慣性落在他身上的將軍,那深眸后面所藏的太多情緒,無人能猜透。
原來他方才所講的話是這個意思,尉遲默念。他知道這位軍功起家的年輕皇帝既然說過會保全功臣,就不會真的要殺他們。而解決這種事往往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外調(diào),眼不見自然就迎刃而解。
早知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感覺塵埃落定的尉遲敬德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平靜。尋常人都會為自己真心付出沒有回報而怨恨,但他卻沒有一絲類似的情緒。
許是源于這份清醒,他向來磊落,喜歡就是喜歡,從不屑掩飾。要是喜歡的那個人覺得他的這份感情是種麻煩,那他也不會多做糾纏不放之舉。
這一眼便是永別,或許這一生他都不會再回到長安來。于是他跪伏下身去,剛要開口,一股力道強硬將他拉起來,人體的溫度投入懷中,燙暖了冰冷的甲胄,耳邊聽著另一人融融呼吸,連對方的心跳也清晰可聞。
“你不會要辭官吧,我不許你辭官。”李世民強硬抱住他。年輕的皇帝就是個幼稚的壞小子,故意話說一半想看看這愛吃味的將軍會作何反應(yīng)。
結(jié)果一看尉遲敬德想通似的跪下向他磕頭,他瞬間慌了。
眼前這位將軍既然能夠說出如果再不下決心奪權(quán)那他即便不忍也會離開的話,難保此刻不會來上一句為了不讓陛下為難,所以臣決定辭官不干了回老家。
這一慌就稀里糊涂把主動權(quán)在各有想法的情況下交出去,李世民主動道:“這些日子我連做噩夢,建成和元吉……還有那些死于我手下的冤魂都追著我,他們都叫囂要將我拖入地獄。就在我苦于掙扎之際,是你救了我?!彼^搭在尉遲敬德頸窩處蹭了蹭,一只手緩緩撫上尉遲敬德的臉,手指頑皮的劃著圈攪著將軍濃密的胡須。
他無奈道:“不管是現(xiàn)實還是夢里,你都救過我。你如此強硬要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痕跡,這樣叫我如何真的狠心辜負(fù)你一腔情誼,而且我也發(fā)現(xiàn),我放不開你?!?/p>
尉遲敬德瞪大了眼,懷疑自己剛才出現(xiàn)幻聽,陛下說他……他放不開我。
不等他回話,李世民起身從一個盒子中摸出一塊玉佩塞到他手里,“從即日起,你我朝堂之上仍是君臣,你護我大唐河山,私下里你要是想見我……”止聲,偏過頭去過了一會兒有些羞赧道:“就把這個玉佩交給汪敬,我會讓他在長安置一座私宅,你我可在此處相會?!?/p>
尉遲敬德緩緩將被握在皇帝手里的手抽了出來,動作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李世民眨眨眼以為他是要拒絕,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拉下臉表明心意,竟然被拒絕了?!他果然想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