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敬德無法,只得領命與魏征一起退下。李世民望向樓下熙攘人群,眸色平靜幽深。
魏征的話確實扎人難聽,不過反倒提醒了他,他如今只是秦王,不是正統(tǒng),如魏征那般的臣子自然不會歸心于他。
父皇初登基時曾言要立他為太子,但他當時為了國祚穩(wěn)定,又念在父子兄弟親情的份上,不想要父皇難堪,遂堅辭拒絕。現(xiàn)在回想,是他當時面皮太薄矯情了。
自古君王,能者居之,他既然能打下這天下,為何就坐不得?
難道僅僅就因他是次子,不是那什么狗屁正統(tǒng),注定就得不到那個位子?
搭在窗沿上的手指驀地用力扣住木料,李世民神情變幻莫測,最后與閃爍的眸光一道化作一片冷漠。
哼,當真可笑。
耳畔是漆器碰撞的清響和小聲不絕的交談,熟悉的失重眩暈過后,霍去病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回來了。
在唐朝時他就有想過,等他回去漢朝,該如何面對衛(wèi)青與劉徹。
舅舅待他勝過親子,而他,竟然想瞞著舅舅,射殺李敢借皇帝之手把自己貶謫到邊關,一個人靜靜等死。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當他的死訊傳回長安時衛(wèi)青會作何反應。
五內(nèi)俱焚?肝腸寸斷?
不,舅舅一定會生氣的,因為他沒得到舅舅的同意就自己死掉了。舅舅一定會氣他的任性妄為,甚至可能發(fā)這么多年來最大的火,連招魂幡都不給他豎一支,要趕他出家門。
可他是舅舅的孩子啊,如果回不到舅舅的身邊,哪里還是他的家呢?
霍去病迷惘了,這份迷惘到后來在他原本凝聚的靈體開始出現(xiàn)時隱時現(xiàn)的情況時愈加嚴重。
在他們眼中,霍鷂公子依舊是那樣的瀟灑桀驁,可當他回到自己帳中,整夜整夜被噩夢纏繞,心底升起巨大空洞和畏懼。
他在夢里見到過另一個自己,了無生氣的躺在寒冰之中,身旁是與他一起被冰封的佩劍,容色僵冷蒼白。
舅舅就站在他身側,劇烈顫抖的手指艱難撫上他的臉,多停留一會兒連指尖都結起不化的冰棱,再無法動彈分毫。
舅舅眼神無波,神情一絲哀傷也無。直到最后陛下輕聲喚他一句,他的表情才猝然碎裂開。
原來哀傷到極致的人是流不出哪怕半點眼淚的,那些熱淚早就與血融合,一一往肚里流。
縱使表面萬般冷靜,可一言一行無不透露出他不肯面對現(xiàn)實的執(zhí)拗。即使心里已經(jīng)清楚外甥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但他卻一直重復著。
“去病回來了,陛下,他回來了。”一聲聲仿若泣血的低吟,夢魘般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