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告辭,正要離去,李靖喊住他道:“若是公子真遇上難事,在下亦會鼎力相助。”
李世民舒展了眉目,他背對李靖道:“如此,多謝。”
此后李世民去見了同樣喬裝的李世勣,以相同的問題拋給這位深受皇帝信賴的臣子,得到的是與李靖一致的保持中立的態(tài)度。
回去的路上,尉遲敬德問李世民他二人可愿相助,李世民說他們都選擇中立,更是大為感嘆:“李靖和李世勣都是忠臣啊。”
見完想見的人后,根據(jù)事先定下的計劃,一切安排都在有條不紊進(jìn)行,唯一的難題就是怎樣才能把太子和齊王從他們宮中引出來,還能叫他們毫無防備。
秦王府上下苦惱不已,只有李世民一個人悠閑,他看著天色,只說了一個字——
等。
他們是獵人,太子和齊王包括皇帝都是獵物,他們要等這些人盡數(shù)落入陷阱再一把收網(wǎng),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太白星再次在白天出現(xiàn)在正南方午位,當(dāng)朝太史令傅奕焦頭爛額,他定眼看著紙上寫下的演算出的天象,踟躕良久,最后將之封于信函中密奏給李淵。
上書寫道:“太白見秦分,秦王當(dāng)有天下。”
李淵震怒,手中這張輕薄的白紙重逾千斤,令他幾握不住。花白的胡須胡亂顫動,面頰抽搐,一時漲成可怖的朱色。李淵眼睛鼓鼓,血絲通紅,他環(huán)視了殿內(nèi)一圈,招手示意侍立在旁的宦者令汪敬過來。
“傳朕敕令,命李世民這逆子即刻進(jìn)宮來見朕!快,快去!”最后這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汪敬是李淵登基稱帝后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太監(jiān),還是頭一次見李淵如此失態(tài),意識在事態(tài)嚴(yán)重性,立刻攜皇帝口諭去往弘義宮。
李世民剛與眾人商議完,其余人還未各自回去,侍衛(wèi)緊急來報宮里來人了。
大晚上的宮里突然來人,一般都不是好事。李世民微瞇雙眼,示意眾人先暫時隱蔽,他自去正廳接見皇帝的使者。
汪敬已經(jīng)等候多時,他雖然表面平靜,但衣袖下發(fā)汗的手指捏得直打滑。他焦急萬分,每過一會兒就要朝秦王來的必經(jīng)之路上瞅兩眼,就盼那位殿下趕快出現(xiàn)。
“汪公公。”李世民笑容滿面朝汪敬拱了拱手。
“殿下,陛下急召您進(jìn)宮呢,快隨奴婢走吧。”汪敬不敢受秦王的禮,躬身避開,邁著碎步快速貼到李世民身側(cè)道:“奴婢觀陛下面色不善,殿下可要多留幾個心眼兒啊。”說完捂住嘴,耷拉眼皮的小眼閃著精光瞄向四周一瞧,接著道:“太史令向陛下密奏天象之事,具體的奴婢不清楚,殿下萬萬要小心呀。”
李世民微微頷首,心中驚訝為何汪敬會對他透露這些,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給躲在暗處的侍衛(wèi)打著手勢,面上不動聲色請道:“那就依規(guī)矩,勞煩汪公公為小王帶路。”
宮中無人知道,秦王的眼線已經(jīng)安插到皇帝身邊,就連秦王本人也不知。只因汪敬隱藏極深,平時不與秦王有任何接觸,是以就連后宮的尹張二妃都以為汪敬是忠于李淵的。
汪敬的確忠于李淵,但他更忠于秦王。甚至于這次李淵急召李世民可能要發(fā)難,也是汪敬自己愿意冒性命之危透露給李世民好讓他早做準(zhǔn)備。
汪敬還是前隋皇宮尚食局里一名不起眼的太監(jiān)時,曾得到當(dāng)時隨李淵入京述職的李二公子的搭救解圍。
汪敬沒讀過多少書,卻也知忠義二字,暗自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報答那位小公子的恩情。
他摸爬滾打爬到宦者令的位置,眼見李世民被父兄無情打壓而無法伸出援手,忍耐至今,他終于有機(jī)會報李世民當(dāng)日的大恩。
兩儀殿前,李世民駐足于長長的宮階之下,望著他曾經(jīng)雀躍著登過的這一層層清掃干凈的漢白玉石階,心下悵然。那是為了見坐于殿中的那個人,自己崇拜敬仰的父親。他把自己所有的忠誠和最燦爛盛放的年華都獻(xiàn)給了這位高居廟堂的天子,奉獻(xiàn)給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是他將自己捧到萬人之上,亦是他,要狠心將自己摔入谷底。
李世民情緒復(fù)雜,以往翻涌的苦澀此刻全然不見,面對前往的未知,他變得像個旁觀的陌生人。
汪敬見李世民站在那遲遲不抬步,便小聲催促道:“殿下,您別讓陛下等急了。”
李世民眨了眨眼,轉(zhuǎn)過臉來對汪敬露出溫和的笑。他彎著眼,精致的眉目在月色下柔和了兵器般的冷厲,清澈的黑瞳似乎膩了蜜在里邊。
汪敬恍然以為自己又見著了當(dāng)時才七八歲的小公子。他那個時候小小的,是個雪嫩嫩的團(tuán)子,從墻上威風(fēng)凜凜跳下來擋在縮在地上的汪敬身前,童音稚嫩,卻能氣勢全開將那群勢利眼宮人喝退。蹲下身拉住汪敬粗糙的手,掏出娘親為他繡的帕子仔細(xì)擦著汪敬臉上混成一團(tuán)的血和眼淚,眨著大眼認(rèn)真告訴汪敬不要害怕,壞人都被他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