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濃稠如墨的夜色里響起,那聲音是如此的清晰,仿佛能穿透無盡的黑暗。
“沒吹走。”
大男孩回應著,他的聲音有些哆嗦,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撫弟弟那驚慌的心。
“吹走了。”
小男孩帶著些許哭腔,那稚嫩的嗓音里滿是恐懼。
“沒有。”
大男孩弱弱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這顫抖中藏著他強裝的鎮定,可那搖搖欲墜的鎮定,在這狂風中顯得如此無力。
“哥,怕!”
小男孩低低地哭泣著,那哭聲像是一把把小錘子,一下一下敲在大男孩的心坎上。
就著燒烤攤明明滅滅的爐火,油布上清晰地映照出一個身影,那是一個半大的男孩抱著一個小男孩形成了一個黑色的剪影。半大的男孩仿佛在竭盡全力地用自己并不寬闊、甚至還略顯單薄的臂膀,為弟弟筑起一道堅固的防線。他們蜷縮在那一堆色彩斑斕的糖果中間,在這呼嘯的狂風和無邊的黑暗里,身形顯得既孤獨又無助,宛如兩只在暴風雨中飄搖的小小孤舟。
“哎,這窮人家的孩子啊!”
表嫂微微皺起眉頭,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飽含著對生活無奈和對兩個孩子深深的憐憫。短暫的停頓之后,她緩緩地伸出手,輕柔地揭開那油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彎著身子鉆了出去。
“小偉,小強,不要怕哦,嬢嬢就在隔壁呢。”
她微微踮起腳尖,努力地提高了聲音,那溫柔的嗓音中滿含著關切,這是在安慰攤位里那兩個受到驚嚇的孩子。當她的目光投向攤位上方時,只看到了一片黑沉沉的夜空,而原本嚴嚴實實蓋在攤子上的紅油布,此刻早已在狂風的肆虐下沒了蹤影,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個糖果攤她是再熟悉不過了,就在自己的攤子旁邊,兩個男孩是老路家的孩子,老路兩口子因為要去鬼市買貨物,就只好叫大兒子來幫忙守著攤位。可他們又擔心留一個孩子在家會出什么意外,思來想去,便把兄弟倆一起帶到了這攤子上,本想著兄弟倆相互有個照應,卻沒料到會遭遇這樣的狂風之夜。
金山集市的外圍,那糖果攤位上的棚頂在呼嘯的夜風里像是一片在驚濤駭浪中飄搖的孤帆,止不住地顫抖著。放眼望去,十個頂棚竟有九個已經被那狂風席卷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狂風恰似一頭被激怒的兇猛巨獸,張牙舞爪地在這片天地間肆虐,無情地摧毀著眼前的一切。再看圍著攤位的油布,原本那些用來支撐和固定的鐵桿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外,它們在風中劇烈地搖晃著,那
“嘎吱嘎吱”
的聲響仿佛是在悲憤地訴說著這場風暴的冷酷無情。
然而,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從躲避之處走出來去尋找些什么。那些在狂風中瑟瑟發抖的人們,他們如同受驚的小動物一般,緊緊地蜷縮著自己的身體,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在這殘酷的風暴中尋得一絲可憐的安全感。
按慣例過小年后,集市外圍人流量最大的路上都會在夜里突然冒出20多個的攤位。面對這些冒出來的攤位,市管會、商管所,就連那些表面兇神惡煞的衙役也要繞著走,這就是這些攤位的神秘之處。
“表嫂睡不著?”一個公鴨嗓音從糧食收購站的門房里傳出來。
“哪里冒出來這么多個蘑菇棚”
“縣里衙門的,每個頭目都占有份子,落地費是你們的十倍,小年后到正月十五,算一個月。”黑暗處依墻靠坐著一個中年婦女,上身著黑色棉襖,下身用棉被蓋著,“過來坐坐。”她把被子掀起,一股煤炭味撲面而來。
“睡了半夜手還和冰一樣”她伸手把表嫂拖進了被子里。“聽說女兒嫁了,女婿郎還是衙門里人?”
表嫂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一絲自豪的笑意,是的,女兒嫁了,她在金山街頭巷口擺攤再也沒有被驅趕過,這年關前,市管會的頭頭程亥連還親自給自己圈了一個攤位。
坐下沒多久,就傳來表嫂的打鼾聲,中年婦女也沒再說話,她的任務只是看守糧食收購站的門房。
這一天的晨光很晚也沒出來,很薄的烏云在大風里飄來飄去,不時還要留下一點水滴,金山集市的買賣人在燒烤攤退去后的薄霧里醒來,揭開圍攤位油布的瞬間都看得見攤位里還有一個人在收拾鋪蓋。
在集市外圍人流量最為密集的道路上,攤主們站在攤位旁望著眼前被大風肆虐過的大路,昨晚大風極為強勁,竟將路上的飛塵都席卷一空。他們相互埋怨著對方膽小,不敢在半夜起身去收撿那原本用于搭建頂棚的油布。要知道,這些攤位的位置可不是輕易就能獲得的,那可是只有權貴之人才能圈定的絕佳位置。然而,在這里經營攤位的,也僅僅是一些與權貴沾親帶故、處于邊緣地帶的普通老百姓罷了。不過,或許老天爺終究還是公平的,無論攤位位置是好是壞,大風依舊按照它自己的脾性和規律,猛烈地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