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了伙伴們傷痕累累的身軀,看到了他們被硝煙熏黑的臉龐上那一雙雙充滿恐懼和堅定的眼睛。他們在槍林彈雨中穿梭,在炮火轟鳴中堅守,只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為了心中的信念。
古老的山路蜿蜒曲折,如今已經堆滿了尖利的碎石,那些碎石形狀各異,尖銳的棱角在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一頂藍色的小帽在這碎石上緩緩地移動,顯得那么渺小而孤獨。
單層軟底鞋從踏上碎石的那一刻開始就是硌腳的,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尖銳的石子透過薄薄的鞋底刺痛腳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鞋底已完全扎穿,露出一雙細嫩的小腳。那小腳的膚色光潔如嬰兒,細膩的肌膚與粗糙的碎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碎石在小腳的踩踏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嘲笑這雙小腳的不自量力。然而,那小腳卻沒有絲毫退縮,堅定地向著前方邁進。
只見那藍色小帽下,是肖童倔強的面龐,她緊咬著下唇,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融入了周圍的塵埃。
風從山頂俯沖下來,帶著凌厲的氣勢,仿佛要席卷一切。盤王山頂上那多年不曾打開的琴房,此刻竟響起古老的音符,音符猶如穿越時空而來,帶著歲月的滄桑和神秘的韻味。老者高亢的吟唱在群山之間回蕩,聲音激昂而豪邁,似要沖破云霄,震撼天地。
“官若水兮,
民猶石焉。
水者,或清或濁,或恣肆吞嚙。清則澄澈如鏡,濁則穢亂無章,肆意而為。
石也,縱墜泥沼淵藪,亦隨世沉浮。
祈上蒼兮,賜一末余暉。
俾水有規,石得方安。”
肖童終是脫掉那完全破底的鞋,腳掌接觸硌人的碎石,便是一陣刺痛襲來。她抬起頭,眼前是望不見盡頭的碎石,仿佛一條無盡的苦難之路綿延至天際。
無奈轉身,身后是那沾有血跡的山路,觸目驚心的殷紅斑駁于石間,記錄著她一路走來的艱辛與痛楚。那血跡仿佛在訴說著她的堅持與不易,又似在無情地嘲笑著她的困境與無助。碎石上的血跡已然干涸,卻更顯凄涼。肖童望著眼前與身后的路,眼中滿是迷茫。
“夫人,就只能有這一條路嗎?”麗莎的聲音顫抖著,心臟仿佛緊縮著,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跳動都艱難而痛苦。她的雙手緊緊捏起身邊的山竹,那山竹的青皮在她的手中被捏得變形,她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山竹的枝葉也跟著晃動起來。
“她執意要去走的那條路,又豈止是割破一雙腳就能了事的?”老夫人的語音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深的憂慮與無奈。然而,她的臉龐卻是異常的平和,仿佛歲月的滄桑早已讓她學會了不動聲色地承受一切。只是那雙眼睛,那雙碧藍的眼睛里閃耀著鋼刀般的寒光。
老夫人心中不禁暗暗嘆息:這孩子怎么如此倔強,這條路布滿荊棘,危機四伏,她卻一意孤行。我雖心疼,卻也知阻攔不住,只盼她能少受些磨難。未來不知還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著她。想到此處,老夫人的心愈發沉重,但在表面上仍強裝鎮定。
肖童雙腳沉沉地壓在尖銳嶙峋的碎石上,那鉆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艱難地抬起頭,入目是仿佛永無盡頭的碎石,碎石一路蜿蜒而上,直至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宛如一條通往未知恐怖的絕望之道。她緩緩轉身,身后是那條令人觸目驚心的山路,其上沾著的血跡已然干涸,顯得暗紅而猙獰。
和著山頂悠悠傳來老者飽含滄桑的唱詞,那唱詞猶如悠悠歷史長河中的深沉回響:“天為穹廬地為榻,晨吞夜霜暮驚雞。
蚊旋蚋繞恨布薄,秋瑟冬嚴怨棉疏。
斗轉星移蓑衣草,南伐北狩怎營謀?
租稅裹腹余銀零,妻兒少餐母食糟。
碩鼠滿囤黎民憂,賊火焚盡食鹽終。
欲朝天子坐金殿,魑魅噬血魍魎瘋。
身陷牢獄裸體羞,寧公佯亡友扶柩。
夜藏南嶺八千尺,乞赴北疆三萬途。
吃糠咽菜且偷生,半戶茅廬月懸空。
忽傳人間除蠅虎,淚濕荒野萬傾土。”
肖童的汗水如瀑般涌出,和著那止不住的淚水,順著她那毫無血色、蒼白如霜的臉頰不停滾落。每一滴汗水與淚水重重地落在堅硬的碎石塊上,濺起微小如塵埃的塵土。那塵土飛揚開來,其中竟隱隱蕩開了歷史悠久、充滿故事的臨桂縣城的畫面。
在那畫面中,古老的城墻訴說著歲月的變遷,古樸的街道回蕩著往昔的喧囂,可如今這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朦朧的紗,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