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低眉順目的眼瞼綻開,就像緊閉的花苞瞬間綻放。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把臉盤子撐大,原本黯淡無光的面容瞬間煥發出驚喜的光彩。佝僂的背脊猛地挺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接著,她撒開腿,一溜煙地跑了過去,那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想象這是剛剛還蹣跚而行的她。
“什么貨?”一句相同的話語,幾乎在同一瞬間從七八個人的口中發出,那聲音有粗獷的,有尖細的,有急切的,也有沉穩的,交織在一起,在這略顯嘈雜的鬼市中格外響亮。
與刁明同時到達的十來個人一下子就把一個挑著籮筐的年輕人團團圍著。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與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籮筐里裝的究竟是什么。這些人七手八腳的撕扯著籮筐上的蓋布,有人用力拉扯著一角,有人則試圖從中間掀開,還有人干脆直接用指甲去摳那蓋布的邊緣。
“莫搞,莫搞。”年輕人嘴里一邊喊著,一邊半推半就的給眾人撕扯下了蓋布。只見那籮筐里,是半斤以上的柑果,黃橙橙的,色澤鮮艷,表皮光滑,透著無比的新鮮,仿佛剛從樹上采摘下來一般。
只是,任由眾人圍著這些柑果拉扯爭搶,年輕人卻始終緊緊挑著籮筐不肯放下。他的雙手緊緊握住籮筐的扁擔,手臂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隆起,眼神中既有對自己貨物的珍視,又有對眾人這般急切舉動的無奈。
有個心急的人伸手就要往籮筐里抓柑果,年輕人趕忙側身擋住,嘴里不停說道:“別著急,別著急。”另一個人試圖從年輕人手中奪過籮筐,年輕人則死死抓住不放,額頭都冒出了汗珠。盡管周圍的人鬧哄哄的,年輕人卻始終堅守著自己的籮筐,如同守護著最珍貴的寶貝。
刁明倒退兩步,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說道:“好小子,有把子力氣也不是傻著用吧,放這里怎樣?”她的笑聲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爽朗,眼神中透著幾分精明和世故。刁明邊笑邊用手指了指腳下的一塊空地,繼續說道:“就擱這兒,保準能賣個好價錢。”她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更加明顯,接著勸道:“聽姐一句勸,在這兒準沒錯。”刁明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再次強調:“放這兒,你不吃虧。”
年輕人靦腆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羞澀和憨厚,說道:“老板娘說的是。”只見他緩緩前走兩步,然后蹲下身子,低下頭,雙手穩穩地握住扁擔。那動作嫻熟而有力,仿佛經過了無數次的練習。
就在這一瞬間,一對籮筐穩穩地落在了刁明的毛驢前。那籮筐落地時發出輕微的“砰”的一聲,卻仿佛在這喧鬧的鬼市中劃出了一道安靜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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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者與尊嚴一、鬼市
“什么價?”刁明臉上掛著三分笑臉,眼神中卻透著精明和算計,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
“四塊。”年輕人的回答簡潔明了,語氣中帶著一絲堅定。
“嗚”一片唏噓聲瞬間響起,在這小小的空間里回蕩。這唏噓聲中充滿了驚訝和不滿,仿佛一陣狂風刮過。這是昨天集市上的拆秤價,無半分利益可圖,這可不是商人應有的品行,更何況他們還算不上商人,只是在這鬼市中謀求生存的小人物罷了。
有人忍不住嚷道:“太離譜了!”
刁明撥開人群,來到籮筐前,只見她掄圓了胳膊,八字步大大地分開雙腳站立,整個人的架勢猶如一位即將上陣的勇士。她低下頭,雙手緊緊抓住籮筐口,腰部猛地使上勁,嘴里還發出一聲“嘔”。
眾人瞬間一片嘩然,是的,那籮筐竟是紋絲不動,只是左右搖晃了幾下。籮筐里的柑果也就表面的一、兩個稍微挪了挪地方,其余的依舊穩穩地待在原地。
她直起身來,雙手背到身后,仰頭問道:“過筐?”
“不過。”年輕人緩緩說道,同時抬起右手快速地抹了一下前額,那只手在額前短暫地停留了一瞬,試圖掩飾臉上那一絲稍縱即逝的詭異。他的眼神也不自覺地躲閃了一下,仿佛害怕被人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刁明雙手用力拍拍,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響,然后雙手像兩把利劍一般左右揮動,利落地分開人群。她那原本微微挺直的背脊瞬間又佝僂起來,仿佛被什么重物壓彎了一般。她邁著拖沓的步伐,雙腳在地上緩慢地移動著,繼續在大門外晃悠著。她的肩膀一高一低,身體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愈發孤獨而又落寞。
不多時,人和車便逐漸多了起來。方才還如鬼地一般安靜的檔口,轉眼間就被一輛接一輛的大車堵了個嚴嚴實實、水泄不通。那場景,就像是突然涌來的潮水,瞬間填滿了原本空曠的洼地。
桃三姐果蔬行的檔口更是熱鬧非凡,竟有兩輛三駕馬車并列在檔口前。伙計們忙得不可開交,其中一個伙計身手敏捷地爬到了堆得幾乎頂到篷頂的貨物上。只見他手腳并用,在貨物堆里一陣翻騰,隨后丟下一地棉絮。隨著棉絮紛紛揚揚地飄落,那原本被遮蓋得嚴嚴實實的貨物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堆白亮圓潤的白蘿卜。
這些白蘿卜一個個長得極為水靈,它們的表皮潔白如玉,光滑細膩,沒有一絲瑕疵,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迷人的光澤,仿佛能透出光來。蘿卜的形狀圓潤飽滿,有的像胖乎乎的娃娃,憨態可掬;有的則修長筆直,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蘿卜的頂部還帶著嫩綠的葉子,那葉子像是為它們戴上了一頂頂翠綠的帽子,顯得生機勃勃。輕輕拿起一根蘿卜,能感覺到它沉甸甸的分量,結實而又富有彈性,仿佛蘊含著無盡的生命力。
大桌子上,一把舊算盤被女人粗壯的手指撥動得噼里啪啦響,那聲音急促而有力,仿佛在訴說著生意的繁忙。女人全神貫注,眉頭微皺,厚厚的賬本在她面前被畫得龍飛鳳舞。那字跡歪歪扭扭,恐怕是除了她自己沒人能認出畫的是什么。
“傳林老鋪三包,二百一十九斤四兩,二百六十四塊。”桃三姐的聲音洪亮且干脆,這報價聲就是鬼市鳴鑼開市的信號。瞬間,鬼市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人擠著人,摩肩接踵,貨挨著貨,琳瑯滿目。然而,這看似混亂的場景,卻是有條不紊地涌動著。大蘿卜白白胖胖,水靈靈地躺在筐里;小白菜鮮嫩翠綠,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長冬瓜圓滾滾的,像一個個胖娃娃;短扁豆小巧玲瓏,簇擁在一起;蔥花嫩綠細長,散發著獨特的香氣;大蒜顆顆飽滿,蒜頭結實;紫茄子色澤鮮艷,光滑發亮。一筐筐,一包包,從賣家到買家,仿佛在夜空中飄起,又在不經意間就落到了買主的車上。
買主費力地擠過人群,只為了搶到那一筐新鮮的大蘿卜,臉上滿是喜悅。攤主正熟練地將一包包短扁豆遞給顧客,還不忘笑著寒暄幾句。整個鬼市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喧鬧而又溫馨。
劉明明檔口的那輛龐大的馬車,此刻正被死死地堵在鬼市門外。小晨晨睡眼惺忪,揉著那還睡得半醒的細眼,嘴里嘟囔著什么。緊接著,他吆喝上個伙計,幾人一同扛了一把大稱,便奮力地朝著掛著“明”字的大馬車方向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