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綴在隊伍的末尾,聽著儀制司的官員向進士們介紹園中的各個別院。
那官員的嗓門極大,中氣十足,即便隔著將近三丈的距離,也能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的聲音,譬如什么“這間韶光堂呢,是文宗皇帝賜給當時的工部薛侍郎的……”“這間竹里館呢,是賜給吏部韓尚書的,諸位,明日進士宴時,便是韓尚書來宣讀探花郎的名單……”
忽然,那官員的聲音低了下去。
裴昭抬起眼。
前面是一間雅致的別院,門口的匾額上用正楷刻著“春雪居”三個字。
頂著大太陽曬了這么久,終于到了要找的地方,裴昭拿起繡帕拭去薄汗,松了口氣。
但不知這里還有沒有當年阿父留下的東西。
“諸位進士,這間別院是文宗賜給當時的——”官員輕咳一聲,似有難言之隱,“接下來諸位隨便逛逛,明日辰時,記得來最東邊的群芳堂赴宴,切莫遲到,韓尚書最討厭不守時的人!”說完,便在小廝的簇擁下消失在了隔墻后。
有些進士覺著好奇,留在原地,遙遙地望著那間院子:“陳大人怎么跟撞見了鬼似的。”
“就是就是!難不成這里面鬧鬼?”另一人附和。
附和聲一停,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輕蔑道:“諸位怎么連當年那件事都不清楚。”
“我們窮鄉僻野來的,自然比不上陸公子。陸公子,快同我們講上一講。”
男子緩緩道:“這春雪居,是文宗賞賜給左丞相裴東野的。七年前,裴東野因為勾結禁軍,在午市斬首,還被曝尸街頭三日!不但如此,裴家上下二百一十八人,也被殺得一干二凈。”
裴昭默不作聲地聽著,眼底卻掀起波瀾。
“原來春雪居和裴丞相有關!對了,某聽說裴家有兩個小姐,被稱作‘裴家雙姝’,大小姐后來成了齊王妃。”另一人笑著道,“這裴家兩位小姐,傳聞長得如花似玉。陸公子,你可曾見過她們?”
四五位中年男子的目光都投向了姓陸的男子。
“自然在宮宴上見過。”男子促狹地一笑,“裴家大小姐單名一個昀,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惜年紀比某大,某不喜歡,后來血崩死了,有些可惜。二小姐單名一個昭,當時年紀小,長得也清水,某也看不上。滿門抄斬的時候才十四五歲,尚未及笄……哎,死的時候估計連男女之事都未嘗過,可惜,可惜。”
裴昭實在聽不下去,冷冰冰地抬起眸:“死人還要嘴欠冒犯,陸公子也不怕他們索命。”
男子卻笑道:“袁娘子,現在是正午,陽氣重,就是化成了鬼,也來不了陽間。”
此次來京,裴昭的身份是吳州長史的養女,姓袁,單名一個熙字。
男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裴昭,柔聲道:“某說句實話,袁娘子雖然不是出身京中,但也算漂亮的,有一股名門的氣質……哎,春雪居有些晦氣,袁娘子!”
“沒你晦氣。”
走了一會,春雪居的花海便隔絕了外面的嘈雜,周遭一片安靜。
文宗朝時,京中有四大世家最為鼎盛:瑯玡王家,河東裴家,蘭陵蕭家,吳州陸家。剛剛那位穿著寶藍色云紋圓領袍的“陸公子”,便是出身四家之一的吳州陸家,名叫陸攀。
裴昭記得,少年時的陸攀便為人風流輕佻,頗愛在宮宴上調戲赴宴的名門小姐,但因為父親是炙手可熱的禮部尚書陸寬,姨母是受寵的貴妃娘娘,縱使受了他的調戲,大部分人也只是忍著憋著,只嘆自己運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