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這時才發現,沒有官職,日子雖然清閑,但也無趣至極,即便是雕梁畫棟的晉王府,竟也如牢籠般無趣。
最初還能看著裴府舊物或是裴東野和楊黛的書信度日,但不過一旬,裴昭到了看到上一句,腦海中便自動滾出下一句的地步。
過去當裴二小姐日子似乎也是這樣無趣。
可時間一長,記憶中唯剩那時騎馬踏青的花團錦簇。
休沐之日,兩人在膳堂用膳,見崔珩眼下淡紫,似熬夜多日,裴昭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批閱公文勞累,不妨讓我來,反正在王府閑著也是閑著。”
“裴小姐若是無聊,可讓衛錚錚陪你玩,過去裴府家風甚嚴,賭場什么的大概……”
“都去過。”裴昭坦誠道,“就是想批公文。”
他放下玉箸,神色略有遲疑,過了一會,道:“這些日子的公文恐怕會有些冒犯你。”
書齋內清光明亮,窗紙上有飛絮的影子,原是外面的白雪在悠然飄拂。
裴昭看完整整一疊公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三分之一的公文在說,應當揪出當年替裴府行刑的官吏——因為沒發現賜死時的不是裴家二小姐;三分之一在說,裴家的案子雖有端倪,但畢竟是先皇的旨意,晉王不可為了一點男女私情就罔顧律法;剩下三分之一則是說,不妨借著裴二娘子來重新理清過去的細枝末節——畢竟當時抄斬裴府,本就未曾經過三司會審,實在有重審的必要。
總之,各懷私心,各有各的理。
看完后,裴昭將公文重新一一整理好,關切道:“殿下早朝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堪。”
畢竟在朝廷上被人用私事攻訐,面子上估計會掛不住。
他的薄唇微微上揚,綻出淡淡的淺笑:“可惜裴小姐沒能一塊上朝,否則你便知別的官員會有多難堪。”
六品以上官員方可在宣政殿面圣。
“以后會有機會的。”他又道,“倘若事情辦完后,你還想留在京城。”
裴昭輕輕嘆了口氣:“恐怕得等洗脫罪名后再說這些。殿下,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世上有沒有什么理由,能讓開皇陵變得順理成章。”
崔珩淡笑:“先皇后死時,為了合葬,確實開過皇陵。但不知蕭氏死時,能不能……”
裴昭連忙打斷:“解藥還在太后那,而且若是再犯弒母之罪,史官也不知會怎么寫殿下。”
估計他又要說自己不在乎名聲。
但崔珩卻側過頭,眸中帶著繾綣的笑:“那這樣,過兩日,裴小姐陪本王去一趟清都寺。興許太妃那里會有什么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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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駕崩后,崔珺的生母,當年的德妃娘娘韓氏便在清都寺居住。
清都寺位于安義坊,是京城最大的寺廟。寺內古樹參天,每逢風過,樹枝上懸掛的青銅鈴鐺便輕輕顫動,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年關將近,原本來此廟祈福的香客絡繹不絕,但因晉王要來的緣故,此日的清都寺并無外客,幽靜得如在山中。
下了馬車后,一位老僧攜著兩個小沙彌迎了上來,道:“殿下,裴二娘子,請隨老衲來。”
老僧領著二人,穿過鋪著竹影的小徑,最終停在一扇檀木門前,借著一個年輕婢女引著二人進了屋。屋里點著熏香,香爐上白煙裊裊,一絲絲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墻面上。
案邊抄錄經文的婦人把筆放下,看了兩人一眼,目光又慢慢垂下去,落在腕邊的佛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