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里面。裴小姐去吧。”
帳幔外的桌案上放著未來得及收拾的茶碟。剛才的三人估計便是坐在此處商談,裴昭原想在此坐下,清灰的薄帳后傳來崔珩平冷的聲音:“裴小姐,進來吧。”
窗外灌入的風將紗幔吹得呼啦啦作響,吹滅了三彩燈上的燭火,光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裴昭掀開帳幔,抬步往內走去。仍舊穿著寢衣的崔珩正提筆在宣紙上勾畫著,這時,放下紫玉狼毫,輕聲道:“坐這邊。”
裴昭他對面坐下,打量著他。青年面容蒼白,唇色極淡,看上去極是憔悴。
裴昭剛想問一問他的身體如何,崔珩卻先開口道:“裴小姐,雙生蠱痛不痛?”
“不疼。”裴昭搖頭,“殿下呢?你身體怎么樣?”
“沒什么大礙。”崔珩溫聲道,“方郎中說,菰蒲原本要將蠱種在我身上,但是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救我,我不想欠你人情。”裴昭答道。
他微微一怔,淡然笑道:“嗯,既然我們是做交易,還是得算得清一些。”
兩人不約而同地靜默著。
案上宣紙堆疊,瓷盂里裝著煙灰。裴昭原以為那些紙張會是官府公文,看了一會,才發現是暗探帶來的情報,花毗國、外使、駐軍、覲見……偶然間瞥見的字句預示著情報涉及兩國國事,于是將視線移開。
崔珩卻把鎮紙放在了一邊,將這疊情報全部推到她面前,笑道:“裴小姐看上去很有興趣。”
“我也沒有想——啊!”
貫入的風將宣紙吹得上下翻飛,有幾張落到桌下,裴昭剛要彎身去撿,輕薄的紙張又被風一路卷著,貼在遠處的書柜邊才停下。裴昭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停頓在原先最底下的灑金宣紙上。
宣紙上工筆細描著一位年輕娘子。
娘子約莫十七八歲,容貌光艷而奪目,黛色的遠山眉細而彎,婉柔淑雅,漆黑的丹鳳眼眼尾上挑,眼瞼下點著花鈿,勝似神仙。裴昭看著畫中的瓔珞、霞帔、腰飾,猜測這娘子出身京中的官宦之家。
畫像的左下角寫著“蕭宛煙”、“年方十七”兩列字,又蓋著一串印章。
這些章是皇儲選妃時才用的。裴昭這才想起當初崔珩選妃的事情遲遲沒有結果,大概是因他拖延太久,崔瑀失了耐心,于是直接把物色好的王妃畫像寄了過來。
有些莫名的惆悵。
若是崔珩當真成親,以后估計會派其他的門客和自己對接翻案的事宜。裴昭抬起眸,見崔珩一臉好整以暇的神情,便什么也沒說,只是把被風吹落的紙張撿回,壓在鎮紙下。
“裴小姐看著這幅畫這樣久,好像有話想說。”崔珩忍不住道。
“看這格式,是皇室納妃時才有的畫像。”裴昭漫不經心地分析,“蕭宛煙,聽上去是太后娘娘那邊的人,長得很漂亮,看上去也聰敏。如今,蕭丞相是陛下的股肱之臣,蘭陵蕭家也蒸蒸日上,的確是聯姻的不錯選擇。那……下官在此預祝殿下夫妻情深,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崔珩望著那面無波瀾的臉,聲音近乎含恨:“裴小姐,你沒別的話?”
裴昭問道:“有的。殿下將來會不會因為避嫌,將我們家的事交給別人負責?”
“避什么嫌?”
“女子肯定希望夫君專一,殿下若是還同我……”裴昭一時沒想好措辭,“殿下若是因為什么事需要單獨見我——比如蒼梧山那樣,是不是有些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