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正坐在榻邊替他擦拭長發,專心想著如何委婉地將王修的話轉達過去,這時才猛地回過神,氣道:“方郎中,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闭f著,手下的動作加重了許多,崔珩忍不住皺眉“嘶”了一聲,低聲道:“裴小姐,好疼?!?/p>
“不疼的話某些人記不住。”
方覺夏點頭贊同,接著同兩人商議好取蠱的時間后,便離了暖閣。
擦干凈頭發后,裴昭反手取下一根自己的簪子,替他束了發,這才換了個座位,看著他,將王修說的悉數轉了過去。
崔珩垂眸看著手中的那碗姜湯,沒有看過來。
姜湯上浮起白煙,將他的臉掩在飄渺煙霧中。
裴昭以為他是因為身份低落,便安慰道:“是不是皇子又不重要。再說,如今木已成舟,只要殿下自己不說,沒人有辦法質疑殿下的身份。”說著,便低頭吹涼姜湯,一勺一勺替他喂下。
喝完一整碗姜湯,他才淡聲道:“裴小姐剛才說的事情,其實我并不關心?!?/p>
裴昭看著他眼神空洞,像是陷入了回憶一般,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輕輕撫著他的手背。崔珩緊緊扣回來,輕聲道:“相反,王御史說的事,反倒了卻了兒時的一樁心事。”
“心事?”
他點點頭。
“很小的時候,我一直很困惑,為何我和崔瑀同叫蕭宛煙‘阿娘’,卻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對待?!贝掮裾f到這,輕輕笑了一下,好似很不解小時候的自己為何要在乎這些無足輕重的事,“那時我以為自己不夠出彩,沒法為阿娘爭寵,于是學射箭、騎術、對弈……裴小姐,你那時看過我的箭術的,你覺得怎么樣?”
裴昭立刻道:“殿下的箭術,特別好?!?/p>
他毫無自矜,不咸不淡道:“但阿娘還是不喜歡我。只是說見父皇時,要藏拙;見崔瑀時……”他遲疑了一會,想著措辭,“不要讓他心灰意冷?!?/p>
他語氣越是平淡,裴昭越是感到難受,睫毛也輕輕顫抖起來:“若是殿下能在王家長大,肯定不用受這些折磨……”
他點了點頭:“若是沒有入宮,便能遠離宮廷斗爭,過正常人的生活?!?/p>
原來他方才的煩悶是這個原因。
裴昭一時不知該怎么安慰人,只道:“但王家也沒有很好。而且王萼,王茯,都不如殿下。”原本還想說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但看崔珩剛才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己這樣勸他,實在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
“裴小姐,本王也沒覺得王家好?!彼p輕一笑,語氣極是溫和,“但至少,不會被阿娘下毒,不用替兄長殺一些不想殺的人。”
裴昭猛地抬起眼看他。
“裴小姐覺得,為什么皇兄對我百般縱容。”
嶺南節度使和朔方節度使都只聽崔珩的命令,與其說是縱容,不如說是畏懼。
似看出了她的想法,崔珩淡笑道:“若是毒發時沒有解藥,三日就會身亡,恐怕來不及讓朔方軍逼宮求藥。況且,打仗實在勞民傷財?;市滞叶疾辉敢姷奖晗嘞虻哪且蝗??!?/p>
他停頓了一會,漆黑的眼中不變喜怒:“他想當仁厚之君,青史留名。不便明著殺的官員,便由我來。”
“仁愛的美名歸崔瑀,濫殺的惡名歸殿下?!迸嵴牙湫?,“對崔瑀來說,倒是穩賺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