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說定之后,皇帝的臉色稍稍松弛,群臣吊在嗓子眼的心也放回到肚子里面去了。
而后,曹慈接著奏道:“陛下,自貞豐二十一年蕭相致仕后,我朝關于各省的戶籍人口、田畝數等再未仔細摸排清查過,至今已達六年之久,要知道,我朝治下的大地主一向逃稅成風,若長時間不清查,只怕不利于朝廷收繳稅賦……”
“通過篩查,可以敦促各地知府想法子讓治下的人口增多,”他搖頭晃腦掉書袋,全然是憂國憂民的腔調:“為國之要在于得民多。民多則田墾而稅增,役眾而兵強1……因而臣奏請案比。”
古代將戶籍普查稱為“案比”,此事辦起來事無巨細,從縣到鄉,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總角歲以下孩童,逐一進行造冊登記,內容很細,連身高、相貌都要記錄,叫做“貌閱”,為的是防止有成丁人口遺漏,逃避官府的稅賦徭役或者征丁等事。一地的人口登記完之后,還要請駐當地的府兵前往核驗……可以想象公務量之巨。
皇帝點點頭:“要不是曹相提醒,朕幾乎將這件事忘了。”說完,他睇了戶部尚書秦沖和一眼,說道:“秦尚書,是該重新查一查了。”
秦沖和打了個哈欠,脖頸微微前傾,他年紀大了,一年比一年說話慢:“是,陛下,臣遵旨。”
皇帝又跟沈持說道:“以往都是左丞相主持,戶部主理,各省大員詳查,沈愛卿,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問曹相就是。”
沈持垂下眼:“是,陛下。”
怪哉,曹慈怎么忽然提議這件事呢。沈持一時想不清楚他的用意,但聽聞過這件事的繁瑣,心中暗自叫了一聲苦。
群臣又奏了些各自手頭的事,皇帝一一聽了,到點一揮大袖,命退朝。沈持跟著他從太和殿轉到上書房,繼續議事。
一堆堆朝政之事捋下來,累了個天昏地暗。已是倦鳥歸林的旁晚時分,沈持走出皇宮后又被戶部員外郎朱堯截住:“沈相,下官就重新造冊戶籍、田畝的案比一事初略擬了個方案,想請您移步戶部瞧瞧。”
沈持向遠處望了望,舒緩眼睛的疲憊:“走。”走到路上,遇到賣羊肉湯的,朱堯說道:“沈相,要不吃個飯?”
沈持擺擺手:“算了,家里等著呢,你若是餓了就買點兒東西帶到戶部墊墊肚子吧。”朱堯還沒成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朱堯小跑幾步去買了兩個燒餅夾肉又緊跟上來,嘿笑道:“讓沈相見笑了。”
聞著噴香的食物氣息,沈持更想回家了。快步走到戶部,一眼瞧見籍冊室內燈火通明,不少官吏留在那里整理丁口、田地、房屋、牲畜、賦役等資料,見沈持進來齊聲道:“沈相。”
沈持點點頭,跟他們寒暄幾句:“秦尚書有何安排?”
朱堯說道:“今日早朝之后,秦大人命下官給各地發了公文,告知案比一事。”
“往年案比一次需花多久工夫?”沈持又問。
朱堯說道:“短則半年,長則一年。”
沈持:“……”有點磨人。
他淺淺翻了兩頁籍冊:“是個細活兒,咱們別急,慢慢來就是。”說完,他又在心里砸吧了下曹慈忽然給他手里塞這件事的用意,依舊想不出眉目,只好悶頭就此事跟戶部的幾位官吏說了會兒話,而后才回家。
接下來的幾日,沈持幾乎每日從上書房出來還要再去戶部呆著主持案比,翻閱堆積如山的籍冊,以至于常常夜里二更末才能回到家中。
……
這一日,京兆府衙。
趙誠手拿一本大昭朝的《律例》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京兆府,扔到了京兆少尹裴牧臉上:“裴大人,這事兒你們京兆府不是敢接嗎?怎么拖了這么久還不判?”
按照我朝律例,婦人過世后,她的嫁妝就該由夫家處理。哼,趙央那個逆女,竟然把自個兒爹告進了衙門,好,等他緩過來這口氣,定要寫一紙訴狀,反過來告她個不孝之罪。
裴牧彎腰撿起《律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本官何時判案還要趙駙馬來教嗎?”他抖了一抖官袍:“要不,本官將這京兆少尹的位子讓給趙駙馬來坐?”
趙誠冷笑一聲:“不敢,不敢……”
裴牧:“貴府上的事本官自有安排,趙駙馬請回吧。”他心道:從你攀附公主當上駙馬的那天起,你家的事就跳出約定俗成的男尊女卑,不在《律例》之中啦趙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