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上零亂倒著幾具尸體,那名梟御姬身體折起,仿佛一條被釘在地上的白蛇,痛苦地纏緊木杖。巫耽目光很準,那名梟御姬本身只是個尋常女子,她接連殺死兩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后操縱的結(jié)果。巫耽用銅鏡破去老者的法術(shù),輕易就把梟御姬釘在臺上。但與那縷碧煙交手一記,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沒有理會場內(nèi)的弟子。
剩下的兩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懼色。還未見到峭魃君虞,翼道七人就折損五人,這一場可以說是大敗虧輸。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損一名弟子,留在此處的還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于色,顯然對巫耽一言不發(fā)就臨陣脫逃大為不滿。他長劍一劃,地上騰起一道火光,揚聲道:“梟王何在!本君與你一較高下!”帳內(nèi)傳來撫掌聲,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謀深算,這一著以進為退著實精彩,知道我王不屑與你動手,才有膽說得這般口響。但君上太重體面,可謂一失。”老者嘆道:“此時君上就是想走,也沒那般容易了?!弊游⑾仍駜A聽帳內(nèi)動靜,忽然帳外傳來一陣異響,他訝然朝外面看去,只見原本沉寂無聲的平臺一片喧囂。那些方形物體上蒙著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時已被除去,縱橫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盡是巨大的梟巢和獸籠,除了武士們騎乘的夜梟,還有鷹、雕、犀、虎、熊、豹、猩、獅……甚至還有幾個巨型蜂窩和蟻巢,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兇禽異獸。
那些獸籠顯然都設過某種禁咒,以子微先元的靈覺,都沒有覺察到里面會是野獸。殿基周圍已經(jīng)砌了道短墻,顯然宮殿建成之后,這些猛獸都會被豢養(yǎng)在峭魃君虞的宮殿內(nèi)。
子微先元當然不相信峭魃君虞會和某些百越貴族一樣,只是一個無聊的獵奇者,但他到底為什么要收集這么多野獸?
野獸仿佛聽到冥冥中的召喚,咆哮著鉆出籠子,朝眾人圍去。被這么多野獸包圍,昊教弟子也不禁臉上變色。申服君劍隨人走,劃出一個兩丈方圓的火圈,暫時擋住獸群,一邊想著對策。
帳內(nèi)的老者操縱這些野獸顯然也不輕松,他沒有再出言譏諷。猛獸潮水般涌上平臺,亮出獠牙和利爪,發(fā)出駭人的吼叫,夜梟和鷹雕等兇禽展翅飛起,在大帳上盤旋飛舞。
僅存的兩名翼道弟子沒有昊教的天火遮護,已經(jīng)被獸群包圍。如果是尋常野獸,這些縱橫南荒的巫師自然不懼,但眼前這些野獸不僅體型龐大,而且都有變異的痕跡。那頭棕色的巨熊甚至長出鉤狀的獠牙,呼吸時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兩人是必敗的結(jié)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帳內(nèi),忽然捕捉到一絲輕微的聲音。他悄無聲息地滑出房間,輕煙般朝大帳頂層升去。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帳頂部環(huán)狀的回廊上,他只穿了內(nèi)衣,神情疲倦,看上去像剛睡醒,還沒有意識到帳外的喧鬧。
一只手從背后伸來,掩住他的嘴巴,順勢把他拖進旁邊的房間。那人一個呵欠沒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應極快,遇襲的同時,就展開反擊。但他手肘一動,還沒有揮出,就被一只手掌接住,仿佛不經(jīng)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攻勢。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腳后踢,這下背后的伏襲者沒有客氣,直接一腳踹到他膝彎,踩住他的小腿,然后狠狠一擰。
那男子腿骨幾乎斷裂,痛叫剛到嘴邊,又被那只手捂了回去。接著嗒的一聲輕響,男子頸后的汗毛立即豎了起來,雖然看不到,但頸后的寒意告訴他,伏襲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劍,單是劍身的寒氣,就說明這是一件鋒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掙扎,也不用害怕,”那個聲音溫文爾雅地說道:“我不是壞人,也不喜歡傷害別人——聽清楚了嗎?”男子點了點頭。
那只手慢慢松開,男子額頭爆出青筋,吃力地說道:“把腳拿開,別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還踩著你?!狈u者戀戀不舍地抬起腳,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我是太緊張了,畢竟我是第一次干這個?!彼D了一下,又道:“你也是第一次被人偷襲吧?”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伏襲者高興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這樣我們就有一個好的開始了?!蹦凶犹鹧郏粗莻€眼前渾身破爛猶如乞丐的伏襲者,他看上去很年輕,雖然臉色黑得異乎尋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掛著微笑,脾氣似乎很好的樣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過你很勇敢,一直沒有叫痛。我喜歡有勇氣的人?!蹦凶用銖娐冻鲆粋€笑容,回應他的贊賞。
子微先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與以前見過的梟武士相比,這名男子強壯的身體毫不遜色,但神情卻顯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他眼神多少有些茫然,那種略帶憂郁的目光不大像戰(zhàn)場殺伐的勇士,倒有些與他魁梧身材相悖的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兩只瞳孔旁邊,各有一個細小的紅點,像被針刺過一般血紅。
“你是誰?”男子問道。
子微先元豎起手指,認真說道:“應該我問,你來回答。放心,我的問題并不多。如果你準備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夠了。順便說一下,我對喉嚨的動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聲音,我保證在你叫出來之前,就能切斷它。我想,你最好相信我?!蹦凶涌粗种刑鋈种坏睦麆?,點了點頭。子微先元也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蠻人。
“第一個問題: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p>
“那么他在哪兒?”
男子眼也不眨地說:“他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氣,第一次當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個問題:下面有個老人,他是誰?”
男子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答說:“是國師?!弊游⑾仍褎σ平艘恍吐暤溃骸八惺裁疵??”“我不知道,”男子看著移近的劍鋒,連忙道:“沒有人知道,從來沒有人提過?!薄笆沁@樣啊?!弊游⑾仍行┻z憾地說道:“最后一個問題:外面為什么會有那么多野獸?”“用來打仗的,國師要建一支完全由野獸組成的軍隊?!彬?qū)使野獸為自己作戰(zhàn)?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師可駕馭野獸,但一次驅(qū)使成百上千頭野獸,而且是不同種類,太不可思議。
“我知道的就這些。”男子說。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弊游⑾仍溃骸拔医?jīng)常撒謊。為什么呢?為了避免麻煩。尤其是一些脾氣不好,還頂喜歡嫉妒的小姑娘,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對大家都好。”男子勉強笑了笑,“謝謝,我會記住的。”“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子微先元親切地說道:“你回答問題的時候,跟我撒謊時一樣,毛病都在于——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隨口搪塞,才會答這么快?!蹦凶有θ葑兊每酀饋?。
“你和那些梟武士很不一樣。他們是殺人的機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能回答我嗎?”男子小心地說道:“我是帳內(nèi)的扈衛(wèi)?!薄斑@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個扈從不該這么小心?!弊游⑾染従彴纬鲩L劍,“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帳外一聲驚雷,震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