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公羊猛出了大相國寺,從冷眼相對的玉劍派門人中走過,一直到出了開封城,一路上公羊猛連口都沒開,悶著頭只是趕路。從不曾見他這模樣的方語纖不由有些心驚肉跳,幾次想撩他說話,開口前卻都給方語妍攔了下來,就連入夜也只是隨便尋了個住處,甚至連床上都沒對二女動過手腳,那反常的模樣不只是方語纖,連向來極掌得定的方語妍都不由有些驚怕。
“沒事的……”到了第二天都快晌午了,悶著頭也不知趕了多少路,公羊猛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對著滿臉關懷和驚慌神色的二女笑了笑。雖是在笑,臉上的表情卻跟哭差不了多少,右手緊緊握著劍柄,力道強到似要將劍柄握碎一般,“我沒事……不用擔心……我們到哪兒了?”
“我們出了開封后,一路南行……走的都是山路,距開封已遠,妍兒也不知現在到了那里……”小嘴微呶,方語妍伸手扯了正想說話的方語纖,語氣極力保持平靜,“相公可……可好些了嗎?”
“說過了沒事……你別擔心……呃……這個……”張目向四周望了望,公羊猛也不由瞠目結舌;眼中只見荒煙蔓草,一片荒野之地,偏離了大路不知多遠!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四肢微微生疼,手腳上頭竟不知何時刮出了絲絲傷痕。
他回頭朝來路一看,這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一路上樹斷草折,竟在樹林子里憑空開出了一條路來,身后滿是一片無可收拾的混亂模樣,顯然自己悶著頭走路,也不管面前是什么,便有林地山石,也一路破土而來,怪不得二女都是氣喘吁吁。
“對不住……”
“沒關系的……”取出錦帕,小心翼翼地將公羊猛手腳上血污臟物拭凈,方語妍這才真正平靜了下來。
昨天在大相國寺里的種種至今仍歷歷在目,看著滅家仇人毫不反抗,心平氣和地在自己面前閉目待殺,四周梵音頌唱,氣氛平和至極,就算換了自己,在那種情況下也是殺不下手的;雖說公羊猛也下不了手未免有些過于心軟,但說句實話,方語妍就喜歡這樣子的他。
雖是如此,這一路上公羊猛只是悶著頭趕路,樹見樹倒、草見草折,根本不管面前的是什么,遇到阻礙就一劍下去,那模樣著實詭異,就連向來溫柔的方語妍心下都難免有點火氣,但見恢復平常的公羊猛都已低聲下氣地道了歉,她實在也不好再說什么了;畢竟除了公羊猛之外,她也還得管著那脾氣不算溫和的妹子,若讓方語纖這不用大腦的妹子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可真不知原本已心情低落的公羊猛會否再次這樣自顧自地“趕路”,嚇得旁人連話都說不出口。
手腳總算弄了個干凈,公羊猛揮了揮手,倒沒什么不適。幸好他武功已有一定造詣,即便氣悶之下,破林開路全依本能而行,沒真的用心注意,可身手靈便一如以往;手腳上難免傷痕,卻沒真的受什么傷,只是上頭血痕看起來駭人一點罷了,拭去之后就和平常一樣。
突地,公羊猛心中一動,雙手齊出摟過兩女纖腰,身形一晃已退了開去,而在三人原來所在之處,一條纖細的白色身影定在當地,手中兵刃已然挑出,兵刃帶起的風聲直到此時才悠悠然傳了過來,那模樣看得公羊猛背心一寒,這才發覺背后衣衫已給破了一小道口子。如果不是他見機退得及時,這一下若硬挨上了,便不死也不會好受,一口鮮血非得吐出來不可。
“這是怎么回事?”見玉簫仙子蕭雪婷面如嚴霜,手中紫金簫緩緩滑動,想到方才差點重傷在此女手下,尤其一見到她便想到昨日之事,公羊猛心下愈火,口氣自沒有了昨日的客氣,“劍明山表面上裝成個懺悔模樣,可等我一出開封就派追兵來?怎么玉劍派的其他人都躲得不見人影?以為光憑你一人就可以斬盡殺絕、永除后患?也真虧得大相國寺配合做的好戲!”
“無論你如何作戲,都卻不過昨夜之事。”聲音冷若寒霜,活似一點生人氣息也無,光聽就令方家姊妹身上一陣寒意,顯然此女內功極深,雖不若方家姊妹嫡傳逸仙心法來得正宗,深厚處卻遠為過之;怒氣勃發之下,功力更是發而難抑,正面面對之人自是最能親身體會其人陰柔功力的影響,“滅門之仇報復是理所當然,可你也未免太過陰險,看玉劍派人多勢眾,就做個表面工夫,裝作下不了手離開開封,還擺一臉不想追究的模樣,昨夜卻偷偷潛回,暗入寺中狙殺劍門主,所作所為未免過于卑劣。雪婷尋跡來此,正為了擒你回去,在劍門主靈前磕頭賠禮?!?/p>
“劍明山死了?”聽到此話,公羊猛不由一驚。雖說昨天看劍明山一副懺悔深切、任由宰割的模樣,令他實在下不了手殺這毫無反抗之心的仇人,可心中殺念其實未消,一聽到劍明山已死的消息,心中浮起的念頭也不知是滿足還是猜疑,浮在面上的神色更是復雜難明。
“這不可能!”聽到蕭雪婷的指控,方語纖氣得滿臉通紅,馬上出言反駁,“師兄昨夜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根本就沒有回開封去,更別說是去殺已經明言不再追究之人,你胡說八道!”
“做的好戲,可惜沒用。”臉上浮起一絲冷笑,在那天仙一般的絕色容顏上頭顯得有幾分詭異,卻未減絲毫容光,只眼中那不屑之意愈來愈濃。不只是心氣高盛的方語纖,連方語妍都不由有些看不過眼,但她向來沉穩,既知對方隨時可能出手,暗地已提功力戒備,聽著蕭雪婷冷淡譏誚的聲音愈來愈冷,“昨夜劍姊姊為劍門主帶了小點,卻在進廂房時親眼見到你從背后一劍擊殺劍門主;若非她得先顧著劍門主,讓你伺機溜掉,你也不會有機會逃出開封城!”
“這可不對,”雖說被蕭雪婷那鄙視不屑的目光看得心中生火,但事關己身清白,公羊猛捺住性子,沉聲解釋,“在下昨夜投宿城外平安客棧,到今早才離開,這兩位師妹和平安客棧掌柜均可為證;何況平安客棧距開封城也是好長一段距離,在下可沒有那個心思趁夜入開封殺人之后,再拼命趕路回平安客棧;你和劍雨姬想嫁禍也得找個好嫁禍的人,別想隨便栽人罪名!”
“哼,找的倒是好理由,可惜還有旁證,你抵賴不得,”蕭雪婷一聲冷哼,手中紫金簫微微擺了擺,尖銳的簫音刺得人耳鼓微微生疼,“金刀門杜老郎中今早正好到開封來,已經驗過尸身,證明劍門主除了劍傷外還中了一掌,掌力陽剛、直透心脈,乃是你云麾山莊獨門的大風云功內勁,純粹正宗,與金刀門彭明主所中傷創一模一樣,你還有什么好賴的?不如說說!”
“你說什么?”沒想到會從蕭雪婷口中聽到這消息,公羊猛一陣錯愕;腦中正自混亂之時,蕭雪婷竟已趁機出手,只聽耳中簫音尖利刺耳,公羊猛身子一震,手上不由慢了一下,若非身旁的方語妍早已有備,連忙出手抵住了蕭雪婷幾下重擊,只怕公羊猛猝不及防下已要負傷。
劍或匕、如筆如鉤,又配合簫音時銳時隱,擾人心神,當真稱得上變化莫測四字;方語妍雖早有準備,所使雪梅香劍又是上官香雪絕技,可內力不如蕭雪婷,況且頭一次面對這奇詭多變的打法,一時間竟只有招架之功,毫無反攻之力,即便方語纖也拔劍加入戰局,以二敵一之下,兀自占不得上風。
本來該是自己出手,但方家姊妹既已與蕭雪婷展開戰局,公羊猛反倒給排除在外,此時此刻他若出手,勝負姑且不論,光強凌弱女、以眾欺寡,便夠讓他面子掃地。
偏偏蕭雪婷武功之高,比自己所想還要厲害幾分;方家姊妹雖已聯手,卻仍給逼得節節敗退,此女實力幾乎已不弱于彭明全多少,加上簫音擾人之中還含帶內勁,手中招式與簫里樂音互為攻守,應付起來比之彭明全那種純粹的刀法可要難纏得多,便是換了公羊猛自己下場,一時之間怕也難討得好處。
不過蕭雪婷雖占了優勢,要勝可也得費一番手腳;她內力雖深,手上功夫又變幻莫測,這種打法對上陽剛為主、直來直往的功夫可說是占盡上風。本來見到劍明山尸身上武功之時,她還頗有把握,即使自己單打獨斗,對上公羊猛也是勝算居多;但方家姊妹功體屬陰,雪梅香劍變化精微,也以多變及柔韌見長,蕭雪婷雖是占了上風,卻沒能一舉取勝,反倒變成了拖延。她心下愈驚,旁邊還有個公羊猛虎視眈眈,非得速戰速決,不由內力盡施,制得二女再難反攻。
感覺到蕭雪婷紫金簫揮灑之間,內力所形成的勁風愈來愈猛、聲息驚人,迫得連公羊猛也不得不退了兩步;突地一個念頭從心中浮起,愈來愈是清晰,仔細看著蕭雪婷紫金簫的出手軌跡,感覺著那勁風撲面而來,眼睛愈瞪愈大,拳頭愈握愈緊,陡地公羊猛一聲厲嘯,長劍已然出手。
雖說激戰之中,蕭雪婷一直防著公羊猛乘隙下手,也因此方家姊妹才能撐持如此之久,可蕭雪婷萬萬沒有想到,公羊猛一出手竟會是如此景況。
雪梅香劍雖是高明劍法,但方家姊妹年歲尚幼,又不像公羊猛身負家仇練功勤刻,雪梅香劍的功夫十分還發揮不到四五分,靠著逸仙心法的基礎才能撐到此時,但公羊猛時機看得極準,所使的劍法又出人意料,與大風云劍法的陽剛之氣不同,竟是飄逸端柔,蕭雪婷一見便知這絕非大風云劍法家數,招式流動之間與方家姊妹配合無間,想必這就是公羊猛與方家姊妹師門相稱的緣故,自己單身前來,看來真有些托大了。
一開始還不覺有異,蕭雪婷只是心中微訝,公羊猛雖已出手,幾招卻攻在空處,竟有些像自行舞劍,而非出手克敵;但過得數招,蕭雪婷背心已不由冷汗沁出;公羊猛的出手竟是配合方家姊妹的雪梅香劍,如同陣式一般,招招封著自己的退路,似攻似守,迫得自己非得放大半個心在他飄渺無定的劍招上頭,反讓方家姊妹壓力頓減,手中劍法揮灑自如,逐漸扳回了局面。
原本心下還有幾分惴惴,但出得十招后,公羊猛的心便放了下來。果然如他所想,一來蕭雪婷只對自己的大風云劍法有所準備,不識飄風劍法,一時難以應付;二來風姿吟與上官香雪同師傳功,雖說手上劍法各自體悟,但多年師姊妹心思互通,劍法竟可互補彼此缺陷,隨著他飄風劍法使出,方家姊妹的劍勢開展,轉眼間竟似活了起來。原本的雪梅香劍在二女使來不過深深積雪和枝頭凝梅,此時卻在風中翻飛飄舞,雪花飄飛、梅香四溢,顯得美不勝收,無比飄逸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