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住在城南的一個一進小院中,四周都是京城普通百姓,為了節(jié)省開支,宅院賃的還格外逼仄,家中只有老母親、妻子和剛滿七歲的女兒,什么仆婦成群、什么豪屋雅舍,和他們家根本搭不上邊。
而從左鄰右舍中傳出來的消息,季翰林的老母親和妻子日日在家繡花補貼家用,前一陣子天氣太冷,季翰林老母親得了一場嚴重的風寒,季家甚至將家中的兩套厚棉衣都典當了,就為了湊齊抓藥的錢,算算時間,豈不就是季長歌最需要用錢的時候,翰林院那邊還砍掉了一眾補貼,俸祿還欠著要到年底再發(fā),他實在是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
家中已然斷了炊。
永嘉帝坐在御案后面聽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張清泰的匯報,這份匯報很細,差不多是將季長歌的生平都重新查了一遍,就是季長歌的母親和妻子每個月能靠繡花掙多少錢,賣往哪個鋪子,多少天去一次,都調(diào)查的清清楚楚。
和秦之況呈上來的折子,幾乎沒有任何出入。
帝王的疑心病總是很重的,永嘉帝也想過,這是不是秦之況和季長歌設(shè)下的苦肉計。
可是面對這樣的季長歌,永嘉帝也動容了。
他甚至開始反思,這些年來,是不是自己真的心太冷太硬了,沒有去好好體察中下層官員的難處,只揪著朝堂上的高官們和他們斗智斗勇,覺得滿朝文武都可惡,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伎倆,卻忽略了還有一些人,是真正的將國家律法深刻在自己的心中,是真正忠君愛國之士!
他們或許如今官位還低,或許還不能像季長歌一樣走到他面前的機會,但是他確實不該就忽視了這群人啊!
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同樣是當官,卻截然不同。
這些年來,這些官員不是沒有提過增加俸祿之事,但是永嘉帝從來都是以“祖宗家法不可違”作為借口駁回。
這是因為永嘉帝認為,這些貪官污吏已經(jīng)是怎么殺都殺不盡了,已經(jīng)搜刮了如此多的民脂民膏,他們憑什么還要得到更多的優(yōu)待?
莫不要以為皇帝就不懂人情世故了,他的錦衣衛(wèi)在暗中監(jiān)察百官,又讓親信抄過幾個國蠹的家,抄出來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shù),甚至很多他們家中的擺件古董,比他宮里的品質(zhì)都要好!
這讓一國之君的永嘉帝如何能忍?
原本永嘉帝想的是漲一漲翰林院的俸祿也沒什么,翰林院攏共也就幾十個人,這點多出來的俸祿,永嘉帝根本不當什么。
可是現(xiàn)在,文武百官都要求漲俸祿,這是要重新衡量各個職級官員的俸祿,是要改制,永嘉帝就不樂意了。
這些年來,雖然永嘉帝自認為已經(jīng)夠勵精圖治了,但是國庫依舊吃緊,每年各處都要花錢,尤其是自他上位以來,大周朝各地天災(zāi)不斷,夏季洪水冬季大雪都算不得什么了,好幾次地龍翻身,嚴重到永嘉帝都不得不下罪己詔來祈求上天了,碰上特大災(zāi)年還有寅吃卯糧之事,如何還能給所有官員加俸祿?
這可不是一星半點的費用,更不是一次性的開銷,此乃長遠之計,永嘉帝下不了這個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的季長歌再次上了一道至關(guān)重要的折子,這道折子一經(jīng)公開,底下呼聲更大,就連皇后都在用膳的時候問過永嘉帝此事。
季長歌的這道折子的名字便是《俸祿與廉政五思書》,深刻說了自己這么多年面對低俸祿,但是又想要高質(zhì)量地完成朝廷交代事物時的各方面的思考,得出的結(jié)論是,合理的俸祿分配,可以更加好的推動廉政的產(chǎn)生,避免很多官員不得已地誤入歧途。
這樣一道折子,可以說是直接拉下了低俸祿卻對官員道德水準高要求的遮羞布,永嘉帝看完折子后有一種直擊靈魂的惱意,有些下不來臺,對季長歌這人是又愛又恨。
若要增加他們這些官員的俸祿,在每年稅入不變的情況下,就需要從其他地方儉省下來,那么從哪里省?永嘉帝知道,動了誰的利益都要被反噬,如今朝堂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啊!
做皇帝的,也苦惱。
就在這道折子被呈上的,里頭有好幾篇都是自己私下之作,不知道如何就落到了劉守亮手中,其中有幾篇里不乏自己對時政的針砭時弊,有對皇室不滿之意,雖然那些已經(jīng)是早年之作,可若是被放到了皇帝的案頭,秦之況心中暗忖,以陛下的氣量不太會直接治罪,但是調(diào)離京樞,明升暗降是絕對的。
若是劉守亮更狠一點,還有后招,自己或許下場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