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極為健談,又說了幾句其他話,將大家的注意力轉了過去,然后一桌子人便開始推杯換盞、豪飲海吃起來,就連沈江霖這個小官也不放過,屢屢有人過來敬酒吹捧恭維,好話如同不要錢一般往外灑,便是酒不醉人,人也自醉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馮會龍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被元朗牽著鼻子走了,他輕咳了兩聲,調整了一下聲線道:“元大人今日的盛情,馮某感受到了,只是馮某受皇命而來,不敢懈怠啊!還望以后元大人多多配合馮某的公務,馮某便是感激不盡了。”
說著,馮會龍端起酒杯,元朗立即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在比馮會龍的酒杯口低一些的位置和馮會龍碰杯:“馮大人您這是說的什么話?您是巡鹽御史,是我的頂頭上司,元某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不配合馮大人的公務?您言重了,言重啦!”
兩人碰完杯后,元朗將自己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再將喝干凈的酒杯亮底以示誠意。
馮會龍見元朗如此好說話又如此熱情,心里頭一下子有些摸不準主意了——這和他預想中的劍拔弩張的場景可不一樣啊。
元朗坐下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一般道:“對了,我上一任的老上司唐大人,如今還在揚州城里養病呢,今日到底大家都聚在一處,不如等會散了席,咱們去看看他吧?馮大人,您覺得如何?”
馮會龍一驚,他以為唐云翼已經離開揚州城了,沒想到居然還在揚州養病?
探病是作為同僚的應有之意,馮會龍縱然心頭有疑慮,也不得不應下。
提到唐云翼,沈江霖心中一動,聽聞一會兒就可以見到唐云翼,沈江霖哪怕對著山珍海味,此刻也只想快點結束了這餐飯,親眼去看看他師父師母牽腸掛肚的小兒子,如今究竟是什么情況。
整場飯局下來,好幾個京城中帶過來的和沈江霖差不多品級的官員,心中都對這次的接風洗塵宴滿意非常。
在京城過來的隊伍里,除了馮會龍和韓興,或許只有沈江霖知道,此次需要面對的是什么樣復雜惡劣的情況。
既然元朗提出了要去看唐云翼,馮會龍也正有此意,便由元朗帶隊,朝著唐云翼下榻的地方而去。
“唐大人原本是住在府衙后頭的,但是如今他身患惡疾,又卸了官職,再住在府衙后頭既不方便,又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就做主,將他挪到了下官的一處別院里去了,也算是給他找了個清凈養病的地方。”
這話說的時候,元朗面色和煦、態度謙卑,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馮會龍心里一緊。
等到一行人終于來到唐云翼的下榻處,沈江霖不由得心里一沉。
這絕不是他師娘經常給他提起過的唐云翼。
在師娘的口中,唐云翼從小調皮搗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是腦瓜子卻是極為聰明靈秀,長相更是集合了父母二人的優點,身長八尺有余,從小除了讀書就喜歡舞刀弄槍,說是文人,其實身子骨比武將都不差的。
唐公望閑暇時愛畫兩筆畫,其中就有唐云翼的畫像。
雖然大周朝流行的畫技是那種寫意的,并不是說要將人的五官身形畫的如何相像,但是正因為是寫意的,那幅畫中唐云翼獨自一人在一棵松樹下舞劍,單腿而立,刺劍而出,凡是看過畫的,都會覺得這畫中人龍精虎猛、不可小覷。
可是現如今,躺在拔步床上的唐云翼,整個人如同一枝枯槁樹枝,頭發散亂在枕頭上,只有四十來歲的年紀,發中卻已經有了許多的灰白色,胡子拉碴,面色枯瘦發黃,嘴唇更是發黑,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唐云翼的眼睛是睜著的,他側躺著身子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些人,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嘴唇抖動了幾下,卻只能聽到他喉嚨里發出“嗬嗬”之聲。
元朗面上難過地嘆了一聲,走過去給唐云翼將被子蓋了蓋好,對著馮會龍道:“馮大人,您是不知道,為了給唐大人治病,下官是想盡了辦法,找遍了兩淮名醫,都不見效,后來陛下也派御醫前來救治,但是這病情依舊一點起色都沒有,您說這樣的情況下,我能讓唐大人這般上路嗎?”
“這讓唐大人一走,豈不是就要了他的命?”
元朗這個“命”字說的輕輕的,可是聽在馮會龍耳朵里,卻是如同驚雷一般炸響!
這元朗,究竟是幾個意思?!
這就是元朗要讓他來看唐云翼的意思?
沒有元朗的允許,便是陛下派人來接,唐云翼也走不出揚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