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石叢文將這個事情正兒八經說出來的時候,就是新帝周承翊也不能說他錯了,反而是要嘉獎他——畢竟若是這樣認真對待自己政務的官員都不嘉獎,誰還敢提意見,誰還會兢兢業業做事?
這是陽謀,哪怕大家明明知道他究竟是沖著誰來的,但是明面上,石叢文大義凌然,沒有一分錯處。
周承翊坐在龍椅之上,俯視整個朝堂,沉聲對石叢文道:“石愛卿所奏之事,朕已知曉,正是因為石愛卿能夠擔當重任,朕才會命石愛卿為太常寺卿,寄希望于石愛卿能夠使得太常寺上下煥然一新。”
周承翊不愧是永嘉帝承認的最佳的繼承人,這話同樣說的十分有水平,避重就輕的本事很強,沈江霖既然是周承翊要保的人,沈銳之前的那堆糊涂帳周承翊已經不準備追究了,周承翊這般說,既肯定了石叢文的忠心和本事,又絕口不提去追究前一任太常寺卿的責任。
一般來說,皇帝這樣發話了,大臣們是要給皇帝面子,自然就順階而下,直接結束了。
但是今天,絕不會這么輕易結束。
周承翊話音剛落,吏部右侍郎卓清舉著笏板同樣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石大人自然是一片公心,想要將太常寺上上下下重新整頓一遍,其有此雄心壯志,是陛下之福,百姓之福,然而有此后果,必有前因,若無前太常寺卿的瀆職,石大人如今何必殫精竭慮、處處受制?雖然前太常寺卿已然退位,但并非往事不可追,畢竟圣人曾言……”
卓清當年同樣一甲出身,雖然為官多年,但是基本功過硬,他的口條沒有石叢文那么溜,甚至京話里還帶著點鄉音,但是他是真的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洋洋灑灑一番話說下來,既將沈銳批的一無是處,又和做文章似的說的長之又長,奈何卓清還是老臣了,一大把年紀立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繼續為國效力,便是周承翊也不忍打斷他,省的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縱然心中有不耐,周承翊依舊要認真傾聽,壓抑著心底的煩躁。
卓清說完之后,還沒等周承翊發話,又有一個臣子站了出來,從攻訐沈銳繼續深入攻訐榮安侯府,將榮安侯府大肆并購京郊田地的事情拿出來說事,說沈家為官不仁、欺壓百姓,使得百姓無立錐之地,請皇帝明察懲處。
只要拿著放大鏡去看,是個人都有錯處,更何況這個放大鏡還是放在沈家一個家族身上,想要挑刺,自然處處是刺。
一個接一個的大臣上前奏報,每一個人都仿佛在炫耀著自己曾經的進士出身一樣,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他們戲謔地看著一直埋頭在書寫的沈江霖,仿佛一群老貓一樣,要將沈江霖這只小老鼠玩弄在股掌之上,享受這種戲弄獵物的快感。
周承翊坐在高臺上首,他看不到位于他正下后方的沈江霖此刻是什么狀態,然而他自己的臉色已經慢慢變得不好看起來,哪怕極力去克制,但是周承翊到底剛剛登基,還沒有那么厲害的涵養功夫,依舊讓底下的大臣看出來了那么一點。
就是這么一點,讓他們心底除了些微的畏懼之外,更多的是興奮!
隱藏在諸位大臣心中最隱秘的想法,是絕不能暴露出來的,可是他們今日對沈江霖和榮安侯府的攻訐,何嘗不是在宣泄對周承翊這個皇帝的不滿?
只是他們無法直接說對皇帝的不滿,只能將滿腔的怒火傾瀉在沈江霖身上。
你是起居郎又如何?整日跟著皇帝又能如何?
在朝堂之上,你只有記錄的份,你連站起來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面對眾人的指責,你難道還能給自己辯駁一句不曾?
哦,可別忘了,起居郎一定要公正客觀,不能帶有任何的私人情緒哦。
就在許多人上完奏之后,這些人立在下方,“請求”著周承翊下旨追究沈銳之罪,而周承翊卻是久久不曾說話,朝堂之上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的僵持之中。
就在這段僵持不下的時刻,“啪嗒”一聲的輕響,讓眾人紛紛往聲源的地方望去——起居郎沈江霖手中的毛筆,居然落到了大殿內的地磚上。
這是,嚇得拿不住筆了?
沈江霖自然地彎下腰下去,
將筆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