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楊志遠的興致還是極好的,現在視線雖然還是看著高臺上的說書先生,
但是實際上說書先生究竟說了什么,他一個字都沒往耳朵里進,捏起一塊板栗酥的時候,
也覺得味同嚼蠟,到底是甜是咸都嘗不出來。
楊志遠的心情復雜極了。
他沒想過自己會和沈江霖正面對上,要知道以前他任職中書舍人,因為經常要將奏折搬運到“養心殿”,所以難免和沈江霖會打交道。
若是沒有他祖父,楊志遠捫心自問,或許他會和沈江霖成為好友,即便不會成為好友,也絕不會成為敵人。
楊志遠此人非常的理想主義,極好古風,他雖然是條條框框中教養出來的世家貴公子,但是在楊志遠心中,沈江霖才貌雙全,又豐儀極佳,絕非那種沽名釣譽之輩,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總有一種風骨峻整之感,頗有魏晉遺風。
這樣的人,正是楊志遠所向往成為的人。
對于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人們總是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之前兩人在“養心殿”的碰到的時候,偶爾若得空閑,還能在偏殿值房里說上幾句話,關系其實是挺融洽的。
而現在這樣一弄,除非沈江霖是個傻子,否則他不會不明白自己祖父如此大費周章地要針對他、將他弄走,到底是為了什么。
沈江霖會是傻子嗎?自然不是,他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的多。
因為有此前情,楊志遠才會如此不自在,甚至不敢去看沈江霖的眼睛,同時他也明白,沈江霖今日會出現在這里,亦是絕非偶然。
他心里頭想著,沈江霖總歸是來找茬的。
若是一會兒要罵他,他也只能受著了,誰讓祖父做的這件事實在是不地道。
此事雖非他的本意,但是最終獲益者是他,沈江霖將罪責算在他頭上,也是應當的。
比起楊志遠的心懷忐忑,沈江霖卻是從容自然的多。
只見沈江霖捏起了一塊板栗酥,用帕子墊在下方咬了一小口嘗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確如楊兄所言,甜而不膩,還能吃出栗子的清香,佐以清茶,果然好滋味。”
吃這種容易掉渣的糕點,很容易顯得有些邋遢,但是沈江霖卻姿態嫻雅,微微掉下的細碎用修長的手指將棉帕一攏便干凈了,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十分讓人賞心悅目。
楊志遠心底哀嘆,他實在是對沈江霖生不了惡感,又不想再如此干坐下去,正準備找個由頭起身離開,卻聽沈江霖疑惑道:“楊兄過去與我常常相談甚歡,怎么今日卻避如蛇蝎?難道就是因為小弟我如今被貶謫了,馬上要赴任云南,就連楊兄都不屑于再與我相交了?”
楊志遠原本都要起身了,聽此一言,他只能繼續釘坐在原位,張了張嘴,最后汗顏道:“小沈大人,你又何必挖苦我?是我愧對了小沈大人,只能避開,不污了小沈大人的眼。”
楊志遠的長相其實和楊允功有六七分的像,同樣清矍瘦長臉,就連身量都差不多,但是明明長得這么像的兩個人,性格脾氣卻截然不同。
沈江霖不知道未來楊志遠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楊允功,但是目前可以確定,他不是。
沈江霖長長嘆了一口氣,眉眼低垂著落寞道:“楊兄,我又何嘗不知道你有你的難言之隱,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想在離別之前,和你再相聚一場,或許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何光景了。”
楊志遠嘴唇抖動了一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楊兄,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我正是因為知道楊兄的脾氣,今日才會特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