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多子多福的年代,只要有一片土地能讓人安定下來便會繁衍生息,那八萬余人還是三年前的數據,三年之后不增反減?
謝靜姝做人口普查的時候就已經了解過其中的事情,聞言同樣是大大嘆了一口氣。
“夫君,這些時日你一直在與那些富商豪紳周旋、厘清衙門里的各處事物,沒有下到鄉里去看看,實在是民生多艱,難以繼日,許多人就逃往他處去討生活,故而此地的人口連年變少。”
謝靜姝細細說了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說到不忍處,滾出了兩行淚來。
原來,當年太祖剛剛打下江山的時候,云南此地依舊在外族人手中,后來以強硬的方式打下來后,便遷徙了大批漢民入云南,同時保留當地一些貴族的權力,讓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當地土司。
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輕徭薄賦,休養生息,大片農田得以開墾出來,雖然這里的地不及江南等地的肥沃,但是漢人帶來的技術和種子,只要勤懇一些,總能活得下去。
可是隨著各種賦稅的增加,再加上官員和富紳的勾結,本身這里的地使出渾身解數也就只有這點產量,再被各種一盤剝,就所剩無幾了,若是再碰上家中人有個疾病意外的,那么很快這樣薄如蟬翼的家庭就會面臨著崩塌。
“城北處還有許多像小石頭這樣的孩子,他們或吃百家飯,或自賣自身,或遠走他鄉成為乞兒,這些都是有的。而我遇到一戶人家,如今已經人去房空,我問了街坊鄰居才知道,那對夫妻本來有三兒兩女,從有地變成了無地,然后成了佃農,幫著鎮上的地主種地,結果有一年收成不好,交不出佃租,又去賒欠,一年復一年,最后實在還不出了,只能賣兒賣女,夫妻兩個常年吃不飽飯,實在賣無可賣,最后一條麻繩,雙雙吊死在房梁上。”
謝靜姝說到這里的時候,眼淚滾滾而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下來。
沈江霖聽完之后,同樣心情沉重。
他最近幾日游走在這些富商豪紳之中,哪怕這里的地方稍稍落后苦寒了一些,但是有錢人照樣生活的非常好,江南的絲綢、京城的擺件、安南的珠寶,依舊隨處可見,哪怕檔次低了一些,但是照樣奢靡。
可是就從謝靜姝給到他的數據以及他那日在街上的所見所聞就可以深刻意識到,這里的貧窮與落后,并非京城百姓的臆想。
謝靜姝擦了擦眼淚,覺得平靜了一些,然后才和沈江霖說起了自己的計劃:“剛剛夫君和我說了,認股香皂作坊生意的事情已經是定下了,那是極好的,可以供給河陽縣閑散勞動力一份工作,只是對于那些尚且沒有勞動能力的人,我覺得還是要將“慈幼堂”規劃起來,年齡尚小的,需要教會他們讀書認字,年長的同樣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洗衣做飯總是可以的,給他們片瓦遮身,前期的投入我算下來需得三千兩銀子。總的來說,這么多人里面,還是孩子占絕大多數,都是一些撫養不起或是雙親亡故的居多,等這些孩子長大了,還可以約定他們反哺“慈幼堂”,以此方能長遠。”
官府不想管的事情,謝靜姝想要管,但是管也要在能力范圍內去管,她和沈江霖商量著將城西的一處文廟改建起來,文廟是祭奠孔夫子的,當時為了將儒家文化宣揚到這個偏遠之地,大周朝廷就撥了銀兩在云南各個府縣建了文廟。
這也是當時一個文臣給穆宗的提議,穆宗本身就喜好興建廟宇,自己又是個揮霍無度的,當即就大手一揮同意了此事。
只是文廟雖然建好了,但是祭拜者卻寥寥,莫說儒學教義下鄉下縣了,便是識字的都沒幾個人,誰又有功夫去拜什么孔夫子呢?
此地的文廟就荒廢了下來,謝靜姝經過幾次考察之后,認為這個地方很合適,幾處廟宇之地可以作為教習之地,廟宇后面的地也很廣闊,圍起來就能搭建房屋,也不枉費朝廷當年想要修建文廟的意圖。
謝靜姝甚至還掏出了賬本,和沈江霖細細算了這三千兩銀子都是花在何處,建屋幾何,買各種家具幾何,衣料幾何,找誰做先生,誰來灑掃漿洗做飯,甚至大約每年要花銷多少,孩子培養到幾歲出來做活,可以做什么活,后續如何反哺,林林總總,她寫滿了整整一大本冊子,極為用心。
用沈江霖的目光來說,這已經是一份極其全備的計劃意向書了。
這是謝靜姝之前寫的計劃書被沈江霖打回去了三次后重新整改的方案,她交托給沈江霖的時候有些緊張,生怕這次依舊有不妥當的地方。
她腦子里飛速地轉著,給自己的計劃書增加說服力:“夫君,你剛剛說了香皂作坊的投產計劃已經定了,等到香皂作坊真正啟動后,這些孩子中很多都可以成為未來的香皂作坊的后備人員,我們,是需要人的。”
謝靜姝說到“需要人”三個字的時候,還重重地點了點頭。
沈江霖看計劃書的時候是很快的,本身這里面大部分內容他已經看過,有些地方還是在他指導下增刪的,聽到謝靜姝說到此處,他抬起頭看向謝靜姝,讓她說說她的想法。
“京城的“沈氏族學”之中,夫君用的也是此法,培養學生,有能為者入朝為官,不擅長科舉者,亦可以進入沈家的鋪子做管事、掌柜,教給他們安身立命的本事。到了此地,雖然這些孩子與我們非親非故,但是夫君,你是此地的父母官,你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我們同樣可以依照京中族學的做法,培養人才、選拔人才,或許也有一二可以讀書的苗子,或許也有算賬好的、動手能力強的,就像夫君所說的,人人都有長處,但是要給他們機會,讓他們知道自己有長處。更何況,如今河陽縣百廢待興,香皂作坊要集整個河陽縣之力去做,同樣生產出來之后,要運輸、要往各地售賣、要在各地建立自己的香皂鋪子,這些都需要人才,還有什么比一群如同白紙一般的孩子,更容易培養出來的呢?”
謝靜姝說完之后,沈江霖鼓起掌來,他合上謝靜姝的計劃書,忍不住稱贊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靜姝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河陽縣哪怕走了那么多人,依舊不缺勞動力,因為銀子在哪里,人就會在哪里,單純只是做活的人,以前河陽縣的人能離開,后面也能有人再回來。只是人才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孩子永遠都是未來的希望。你的計劃想法已經十分完備,完全可以去嘗試落實了。”
謝靜姝握緊手中有些潮shi的帕子,聽到了沈江霖的全盤認可,竟還有些不敢置信,呼吸頓了頓,才眉眼彎了起來,立起身來拱手道:“定不負沈大人所托!”
沈江霖看著謝靜姝怪莫怪樣的行禮樣子愣了一下,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沈江霖夫妻這邊在溫情脈脈的說話,
江莽夫妻兩個也在說話,只是氣氛并沒有那么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