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干活做事都有自己習慣的動作和姿勢,若是沒有刻意的訓練過,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相近。
然而,攪拌鹽湯的目的是為了更多的成鹽量,與他們什么干活姿勢有什么關系?對于鹽場的管事們來說,只要你成鹽量高,你哪怕是蹲著、趴著攪拌都沒有關系。
那么問題就來了,他們為什么要訓練?拿著棍子訓練的目的又是什么?
越往深處想,沈江霖越不寒而栗。
鹽丁灶戶都是苦力活,力氣小的人根本做不動,故而每一戶的灶戶選出來的人幾乎都是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青壯男子,一個鹽場上千個青壯男子,十幾個鹽場加起來,那就是幾萬人!
再結合元朗和鄭皇貴妃的關系,沈江霖曾經猜測的他們欲意奪嫡,那么“豢養私兵”這個答案,幾乎就是脫口而出了!
是啊,若要奪嫡,光有銀子如何夠?武力也要有所保障,沈江霖原本以為元朗之流最多選擇通過鄭皇貴妃的后宮手段,再加上元朗的錢財支持,和太子爭天下,可是卻萬萬沒想到,元朗能夠如此喪心病狂,通過掌控這些灶戶,進行私兵的豢養,好一招瞞天過海!
事實上,哪怕沈江霖曾經言之鑿鑿刺探韓興,三皇子一派有奪嫡之心,但是沈江霖并不能確信,他只是有所猜測,但是對方到底有沒有這個心,或者有了這個心,到底會不會這樣做,沈江霖不得而知。
當然,沈江霖其實也不關心這些,皇位到底要給哪個皇子坐,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罷,只要不是個霍霍百姓、顛倒朝綱的,沈江霖覺得誰來都可以。
他當時拿著自己推測出來的信息去訛韓興,說到底都是為了救唐云翼,一直到現在為止,沈江霖的目的都只是想和唐云翼全身而退。
可是現在,沈江霖才真正深刻地意識到,他卷入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場是非之中!
根據沈江霖最近的統計,兩淮鹽廠的壯勞力在三萬余人左右,若這些人真的參與了戰斗,到時候又將犧牲掉多少人?淮河之水恐怕都要被染紅吧。
三萬余人的背后,以如今平均一個家庭人口五個人計算,那就是影響十五萬人的家庭生計,若是這些人被絞為叛軍,那么這些鹽丁背后的家人又該何去何從?這些人幾乎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啊!
上有高堂,下有弱子,還有妻女。
這還是元朗這邊被一擊即潰的結果,若是元朗本事大一點,可以真的和朝廷對峙起來,那么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或許會亂起來!
沈江霖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整個頭皮都在發麻。
這完全超出了沈江霖的預計,比心智比文斗沈江霖自認不輸任何人,可是若是比武力比軍隊,沈江霖一個文人,如何能抵擋得過?
這一晚,沈江霖幾乎是徹夜未眠。
四月的天,最是溫度宜人,不冷不熱,外頭下起了綿綿春雨,潤物無聲,細雨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窗棱上,有人伴著這樣靜謐的聲音正是好眠,而有人卻睜眼聽著細雨聲到天亮。
等到天快蒙蒙亮的時候,沈江霖突然翻身而起,也沒有點起火燭,直接鋪紙研墨,走到窗邊就著那點微薄的日光,提筆開始寫起了書信。
如今光靠他一人已經是不可能成功的了,哪怕他把兩淮的鹽商鹽官都綁在一起,和他統一戰線又如何?逼急了元朗,只會加速滅亡!
沈江霖當初入揚州府之前,就已經散入了一些親信在兩淮各地,這些人是到兩淮來行商,其實暗地里幫著沈江霖傳遞書信往來,只有這樣的人,才足夠掩人耳目。
沈江霖將這封無比重要的信件讓郭寶成交給了在大豐境內的客商高齊,高齊曾是沈季友家的掌柜,后來放出去自己做生意,這些年因著販賣《求仙記》的話本子,賺了許多錢,對沈季友更是死心塌地,沈季友讓他在大豐境內逗留兩個月時間,若有情況就幫忙跑腿送信,高齊二話不說提早三個月就在大豐等候了。
高齊知道,若是能幫主家辦好了差事,或許以后能夠得利更多,他巴不得真有信件要他送。
可是高齊在大豐境內做了兩個多月的買賣,眼看著沈季友說的時間都快到了,也從沒有人上門找過他,心里哀嘆,或許這次的時機不好,沒輪上他。
然而,四月十八那天,高齊一出門就被撞了一下,懷里被塞了一張字條,高齊到無人處看了之后,果然見上面寫了個地址,高齊連忙趕過去,見是一個茶館,裝作若無其事地點了一壺茶,剛吃著呢,又有一人笑吟吟地落座在他面前,詢問是否可以拼個桌。
對方說出了一句暗語,高齊便知道就是此人了。
高齊得了信后,又喝了一會兒茶,這才結了賬,離開了茶館。
回去后,高齊整理好行囊和在大豐采買的貨品,往京城的方向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