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是我奶做噩夢了。
臘月里,我奶感染了時疫,高熱不退,陷入了昏迷。
因為喝了小柴胡湯的緣故,我們全家都無大礙,冬寶倒是發熱了兩夜,但很快就活蹦亂跳了。
唯有我奶,針扎過了,藥喝過了,卻依然滿口囈語,形同瘋癲。
她時而閉著眼沉聲痛哭:「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啊,咱大兒死得可憐,閨女也受人欺負,我做鬼也沒臉見你啊。」
又時而猛然睜眼緊咬牙關:「可了不得了!國公府被抄了!咱受人恩惠,砸鍋賣鐵也得救哇!」
馬奶奶在一旁哭成淚人,她緊緊握著我奶的手,泣不成聲。
「李大花,你是我親姐姐,你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秋妹哭著將瞎老頭請了過來:「田爺爺——」一時間,我哽咽著不知該說什么好。
瞎老頭卻一擺手:「救人要緊,廢話少說。」
沒出一炷香的工夫,我奶便被扎成了個刺猬,頭頂、眉心、手臂、雙腿、腳心,瞎老頭每扎一針,我們全家就激靈一抖。
眼睜睜看著親人遭罪,那滋味,誰受誰知道哇。
好在老天爺保佑,到了半夜,我奶出了一身的汗,終于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餓」。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阿彌陀佛,退熱了。
這場從未有過的瘟疫,從隆冬到初春,聽說死了十幾萬人,老皇上也得了,雖然在御醫的照料下,他到底緩了過來,可經此折騰,他的身子已然大不如從前。
京城的天,大概又要變了。
除夕夜,王珩的信姍姍來遲,他在信上說,此次遠行,有事耽擱了,等三月我及笄時,他定能趕回來。
于是我數著手指過日子,一天、兩天、三天——
可直到山間的野花開放,及笄之日就在眼前了,他也沒回來。
孤竹書院因為瘟疫早已放假,鎮上的餛飩鋪也已關了很久,我忍不住去清風客棧找他,小二卻捂著口鼻推開了一間門,滿臉憂色地對我說:「王公子昨日回來的,不過,他染了時疫,正發熱呢。」
原來如此。
數月來,高高懸在我后頸的那把利劍,此時此刻,終于落了下來。
我一步一挪,如見珍寶般,緩緩來到他床前,他靜靜地躺在那里,眉目如畫,如玉如琢,這是我初見就中意的公子啊。
戲文上說「知好色,則慕少艾」,他這般俊俏又貴氣的公子,我一個鄉下丫頭,怎能不愛?
如果不是一早就動了心,又怎會在不知他身份時,就親手做了個狐貍皮帽子送他?
只因,情不知所起,初見,就想以我長滿繭子的雙手,暖他長夜漫漫,伴他風餐露宿,若三生有幸,我還要為他添衣加飯、生兒育女,與他一起做很多很多只有世間夫妻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