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點理解他為什么那樣做了,他需要感覺,明顯的感覺,要不然他會覺得沒在活。她挨他更近,幾乎是貼他身上了,她希望他感覺強一點,她越這么想,越用力,快要把李秋嶼從長凳上擠下去了。
李秋嶼笑了聲:“明月?你是想獨占凳子嗎?”
明月羞澀笑了,她手放他膝蓋上:“我想離你近點兒。”
李秋嶼的手,很自然覆蓋在她手上:“咱們一直很近。”
“那你別想沒有的了,想想有的,咱們都只想有的。”明月把臉貼到他手背上,伏在他膝頭。
李秋嶼撫摸起她柔軟的頭發(fā),心里悸動,他答應了她,手指在她細膩的臉上流連不已,他反復撫摸她,她說的話像伸出的手,在他心上抓了一抓。
“我在念高中前,沒見過他。”李秋嶼猛得開口,明月立馬會意,是男的他。
“我沒見他之前,就已經(jīng)了解了他,他是個實體,我倒像是他的鬼魂在縣城里飄蕩著。因為媽媽早走了,杳無音信,他還有,我對他總是有點幻想的,我從一開始就清楚這是幻想,但還是幻想著幻想,我希望跟他溝通溝通,精神上的,尤其是稍微大點后,老保姆對我很好,但這不夠。”
明月輕輕說:“我也有過,我初中那幾年,總想得到點什么不只是奶奶對我的關(guān)心,大概就是八斗叔說的,精神也得吃糧食,所以我就拼命找書看。”
李秋嶼捏了捏她耳廓:“是這樣的,我在那個會俄文的鄰居家,看了很多書,因為應該出現(xiàn)在你成長里的角色缺席了,你只能找別的東西來扮演一下,當作一種精神追求,當然,你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比人可靠多了,也深刻多了。你期盼的那個角色,本身不值一提,是身份符號賦予他們光環(huán),你年紀尚小,還不能分辨而已。”
他深深呼吸一下,“盡管清楚,但有一天,實體到你面前,跟你說話,對你笑一笑,你對他的恨瞬間一筆勾銷。談不上原諒,是一種如釋重負:哦,他原來是這樣。他開始給我足夠的錢,這大概是他做過的唯一好事,最起碼讓我的老保姆不至于晚年還要辛苦供養(yǎng)我。”
李秋嶼諷刺地笑一下,轉(zhuǎn)瞬即逝,“你覺得他為什么又突然出現(xiàn)?”
明月望著灶膛里的灰燼,余溫散了,她直起身體開始燒火:“我猜是你考上高中了,念書很厲害,他覺得你長面子,總不能是良心一下發(fā)現(xiàn)吧,這種事很少的,沒什么良心的人一般不會發(fā)現(xiàn)。”
李秋嶼念書確實厲害,他記憶驚人,學東西上手極快,他在學習上沒有用全力,把大量時間用在閱讀和發(fā)呆上,在小縣城各個角落游走,臟的、臭的巷子,廢棄的工廠,他呼吸那里的味道,能浪費整整一個周日的下午,老保姆是溺愛他的,去玩吧,寫完作業(yè)就去玩吧,反正你什么都會。她非常驕傲,這些話常掛嘴邊。
他也因此看到,知道許多事,他異常早熟,在左鄰右舍悄悄議論某件隱秘之事時,他已經(jīng)提前知曉,周遭所有的人、事,不是為了錢,就是為感情,所有的卑劣和偉大,也同時誕生于此。李秋嶼跟孟淥波第一件見面,他從他的眼神、微笑、措辭里,就清楚知道他跟幻想里的東西完全是兩碼事了。
為了讓孟淥波發(fā)現(xiàn)他的好,老保姆很熱情地推銷著他,她為人爽朗,感情外放,同時也會說一些恭維世故的話,她生怕人不要他,沒考察滿意,她必須抓住機會,讓這個聰明孩子離開此地,到他該去的地方。
孟淥波極其虛偽,他一眼看透,爾后意識到自己不過如此,不愧是他的鬼魂,他也在虛偽地應付著孟淥波,哪怕只為一個可憐的老人遠離痛苦。
“我不喜歡他,尤其是發(fā)現(xiàn)我竟然有的地方也像他的時候,他陰魂不散,對我招招手,我就走過去了,他跟我的保姆比起來,人格萎縮,根本無法相提并論。”李秋嶼陷入沉思,下面的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了,“我明知道他什么人,還沒跟他斷交,是不是說明我本性如此,我遠離善,卻去親近惡,當初也許不該離開縣城,在縣城繼續(xù)念高中,和保姆一起生活,但那發(fā)生了些事情,我也沒法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