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說,硬座才嚇人,過道里都沒法走路,他們坐軟臥,相當不錯了。
什么風景也看不到,因為是夜里,只有途經城市,才能見高樓中的燈光?;疖嚨穆曇魡握{又富有節奏,轟隆隆,轟隆隆,像一個什么沉重的長獸,平滑地往前抽動,在夜里駛過沒有人煙的曠野,還有一個個地理書上的城市。
明月在中鋪睡得難受,她便趴著,聽火車在那抽搐,還有人打呼嚕,響得要命。老師給他們發了食物,她半夜起來,泡方便面吃,覺得異常美味。
她還去了趟廁所,在里頭好奇地打量。
他們灰頭土臉地到了上海,都沒睡好,趙斯同來接他們,他神采奕奕,從沒在人跟前露過疲態,永遠是年輕英俊的。他一出現,師生們都覺得,他這個人,跟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真般配。車子經過很繁華的一個路段,街上的人,打扮新奇,老師說上海是這樣國際化的。
行程很緊,他們先去參觀了趙斯同的美術館,太高雅了,什么也看不懂,趙斯同介紹得頭頭是道,師生們一直點頭,明月夾在人群里,不點不是,點了也不是,她懷疑大家其實沒搞明白,但要給趙斯同面子。也許,不僅僅于此,少年們意識到自己沒有審美、品味可言,這一點必須學習。
張蕾離趙斯同最近,跟他說著什么,她一會兒睜大眼睛,一會兒矜持笑著頷首,是學生里最搶眼的一個,連喬老師都不知不覺被擠到邊上去了。
有人扛著攝像機,一路跟著他們。
趙斯同給師生們安排了各種館,明月最喜歡天文館,接觸到極新穎的東西,舍不得走。到了晚上,這下上海的璀璨一下特別直觀,他們被安排在一家江景餐廳吃飯,透過玻璃,能見著亮燈的游輪滑過,高樓林立,光芒萬丈,漂亮得不得了,這視野太好了,好像置身天堂,同學們哇哇亂叫,大家都心知肚明:有錢真好。
這搞得像做夢一樣,可有的人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比如趙斯同。明月本來覺得李秋嶼工作的酒店已經夠好,他給大家安排的,更上一層樓,服務好得不行。住的地方,也能見著江景,大家興奮得不想睡,趴玻璃那往外瞧,怪不得人都朝大城市來,這里就是天堂,紙醉金迷,迷人的眼,也迷人的心。
大家吃飯的時候,自動注意起吃相,無論到哪兒,要先熟悉規矩,唯恐被人恥笑,說沒素質。
趙斯同一間房一間房地進,他太貼心了,都這樣了,還在關心師生們有沒有什么需要。能有什么呢?這樣頂級的待遇,沒人享受過,好像之前白活了,人家手一扯,扯掉塊巨幕,露出個堂皇亮麗的超級世界。
這對十幾歲人的沖擊巨大,老師們也在感慨,但他們早定型了,知道自己一輩子上限在哪兒了,所以也就嘴上說說。但學生們不一樣,他們見著了,就想得到,就要夢一夢。
他們有差不多的出身,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好像來一次上海,人生目標都跟著清晰了。他們一定要更努力學習,跨越鄉村、小鎮,為的就是眼前雪白的桌布、干凈的衛生間,光滑的地板,留在這里,從自己這一代開始,當城里人,改變戶口本上戶口的性質。只有變得優秀,才能生活好。
明月坐在那聽著,是的,是要這樣,還有其他嗎?同學們沒再說其他,她總覺得還該有點什么,她希望過得快活,現在很快活嗎?談不上,她最最夢想的是,不受錢的束縛,不缺錢,還能去花橋子說書,她想自由,那是她最樂意干的事。困擾她的,依舊困擾,她必須留在城里,才能過一種有出息體面的生活。她可能永遠達不到理想的世界,盡管此刻,坐在一個極其夢幻的地方,她知道是假的,不屬于她,她也未必多想要。
學生們這幾天,心情都非常激蕩,趙斯同通知他們,可以再多逗留幾天,除了明月,大家都想繼續留這里多看看,多走走。
大廳有種茶特別清香,明月還想喝,一個人坐電梯下來,她瞧見趙斯同在跟喬老師坐休息區說話,喬老師是微笑著的,明月見她抿了下頭發,臉微微低著,再抬頭笑眼更濃。她站起來,趙斯同笑著把包遞過去,在她手腕那像是撓了一下,明月看見了,非常細微的動作。
明月心里直跳,她連忙縮回頭,等再探看,人都不在了。明月走過去,她看看沙發,也坐在了上頭,沙發很舒服,她一點也不拘束,四仰八叉往高高的穹頂看。
她見到了,聽到了諸多新奇的、高級的東西,也該回去了。
“李明月?”趙斯同的身影,突然出現,明月一個激靈,很快松弛下來。
趙斯同笑吟吟坐她對面:“怎么一個人下來了?有什么需要嗎?”
明月搖頭:“我下來喝點茶水,怪好喝的。”
趙斯同道:“喜歡的話,可以讓前臺送你一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