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住人家里,人家也不高興吧?”
“都說了你表叔兩口子沒孩子,家里多個小孩兒熱鬧,你知道個啥?”
明月不再跟楊金鳳爭辯,問起棠棠:“你想在表叔家住嗎?”
她覺得棠棠一定想家。
棠棠說:“想,表叔家有零食,他家還有個小狗,上回一直跟著我跑。”
明月發(fā)現她無法理解小孩子,她為這事傷感,可棠棠卻很高興,她要到新環(huán)境去,認識新同學,表叔表嬸子還會給她好吃的零食。
開學的時候,代老師突然通知李明月到鎮(zhèn)上郵局取錢,那是李秋嶼匯來的第一筆資助金,用來交學雜費。
明月很吃驚,她不會取,便跟著代老師一塊兒到那學怎么取錢,然后把錢交給老師,還有剩余。代老師問她怎么認識資助人的,明月懵然,她把余錢收好,打了個電話。
那頭李秋嶼像是在忙,接通后,明月聽見他跟旁人說了句什么,才回應她。
“你怎么給我寄錢了呀,我不能要,你上回還擱我們家二百塊錢呢,奶奶說見了你得還。”明月心道,我們家跟別人一樣過日子的,她從來不覺得需要人直接給錢。
李秋嶼認為青春期的女孩子自尊心很強,尤其她這種,品學兼優(yōu)的窮苦孩子,更需要被尊重。
“每個人都有需要人幫忙的時候,等你念出來了,再還我也不遲,是不是?”他笑著安慰她。
明月說:“這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不想要人的錢,占便宜。”
李秋嶼道:“你奶奶太辛苦,一個老人家養(yǎng)兩個孩子,這不是占便宜,等你長大了有能力幫助別人,我相信你也會的。”
明月問:“我長大就能變成你這樣的人嗎?”
“你現在就很好,不需要變任何人,好好念書,別把我這個事當壓力,當學習的動力吧。”李秋嶼太懂怎么和人說話了,那樣妥當,那樣舒服,明月這會兒覺得李秋嶼是世界第一大好人。
可李秋嶼在電話的那頭,好像活在空中樓閣。這聲音虛幻,說完了,走到夢的盡頭,她有她的日子要過,誰也替不了。
整個秋天,明月都在擔心棠棠,人家厭惡她怎么辦?學習能跟得上嗎?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嗎?明月初三了,學校兩周才放一次假,她好不易回來一趟,楊金鳳卻說棠棠跟表叔表嬸去縣城了。
棠棠好像把她們忘了,明月非常失望。
她是不能輕易忘卻別人的性格,很明顯,棠棠不是,有玩兒的,有吃的,也沒人總是罵她批評她,小孩子的想法簡單,快樂就成。
幼兒園的對面,榮姥太依舊坐著,看起來更老了,明月路過,跟她大聲打招呼,榮姥太自顧說:“來接棠棠啊?”
“棠棠畢業(yè)了,到二郎廟念小學去啦!”
榮姥太還是聽不清,只點頭笑,白頭發(fā)從頭巾里漏出一縷,在涼的風里一動又一動。
旁邊是幾個拄拐的老人,不能在土地里賣力氣,也不能出遠門,只剩坐,日頭出來人也出來,日頭下去,便回家。他們說的事,永遠是子虛莊的,好像世界只有個子虛莊,誰的羊又下羔了,誰家因為門前路打起來,誰家的屋建得高壓人家一頭,誰家閨女又說妥了……好像子虛莊有著說不完的事,歷朝歷代,都是這么些個事。
他們把能說的說完,就不吭聲了,看馬路。
要是連綿的秋雨下起來,便連看馬路的機會,都沒了,那就只能守家里操心糧食別長醭。
沒有年輕人跟他們說話,年輕人不打工也不跟他們說話,說不到一塊去。人活著,要是沒人說話多寂寞啊,明月就沒能說到一塊的朋友,她挺開朗的,這是怎么回事,她除了學習總是感到寂寞。
初三還寂寞,真不像話,哪兒有功夫寂寞啊。明月弄了好幾個日記本,全是錯題集,她發(fā)現那些學習資料真有用,做的多了,見的多了,摸出一些規(guī)律來,考試就不難了。同學慢慢開始請她講題,她也愿意,但她發(fā)現同學不夠聰明,一道題,稍微變一變,對方就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