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明月心里又驚詫一陣,喬老師一來,趙斯同便認認真真同大人說話去了,明月沉默著,她聽張蕾開口:
“請問,您是叫趙斯同嗎?我這么說可能不太禮貌,我聽說我們新樓命名‘斯同樓’?!?/p>
張蕾跟這樣的大人說話,是一點也不高傲了,她微笑著,是最懂事的好學生,趙斯同笑道:“對,我叫趙斯同?!?/p>
張蕾問:“您的名字出自《易》嗎?同人卦,‘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侨∽赃@個寓意嗎?”
明月不由看看她,她只瞧著趙斯同,沒人知道張蕾在想什么,她覺得喬老師一點也不好看,顯老,像失去水分的蔬菜,可眼前這么英俊的男人,顯然更樂意跟同為大人的喬老師說話,他覺得她跟明月是小孩子,壓根注意不到,她要把喬老師“擠”下去,她要他的關注。
對趙斯同來說,張蕾……
對趙斯同來說,張蕾長相普通,唯一吸引人的是她臉色近乎透明,一雙眼睛嵌在里頭,像紙張戳了兩個窟窿眼兒。
“你是,這在學校里還是頭一回?!?/p>
喬勝男說話帶著濃濃的教師味兒。
“你叫李明月?好名字?!壁w斯同說,他笑看明月一眼,“我們的教育需要的正是喬老師您這樣的伯樂,能發現學生天賦,幫助她們發展,在《晨曦》雜志上發表文章可不容易,用的真名嗎?有機會一定拜讀?!?/p>
聽他這語氣,沒人會覺得他只是說說,盡管這樣的場面話特別常見,張蕾還是微笑著,心里恨起來。
喬勝男替明月說道:“是真名,三月刊,寫的家人,辦公室老師都覺得這孩子很有潛力?!彼M麨槊髟聽幦↑c什么,叫趙斯同注意到她,物質獎勵也是榮譽,這些生意人的錢就該投在好孩子身上,明月不愿填表,喬勝男覺得惋惜,這是多好的機會,接受親戚的幫助,反而不如陌生人,考量的標準客觀,也不必事后覺得太虧欠,她吃良心債的苦,不想叫明月也吃。
明月一陣別扭,喬老師給她做主太快,她理解老師的自豪之情,但不想四處宣傳,她寫奶奶,不是為了發表叫人都知道來贊美她的。
“一定拜讀?!壁w斯同望向明月,說得那樣誠懇,喬勝男又提及張蕾,“這孩子也很優秀,初中就在報紙上發表了文章?!?/p>
張蕾不稀得這樣的舉手之勞,她鄙夷喬勝男,清楚她的重點在哪兒,自己不過像買菜時附贈的一把芫荽、小蔥。她露出一種靦腆神情,知道趙斯同會看自己。
話題始終圍繞著學生們,喬勝男覺得趙斯同很難得,這年頭,唯金錢至上,真正尊重老師的人不多。他這樣年輕,態度竟這樣端正。大約是覺得話說得差不多,趙斯同要請她們吃飯,這便是客氣了,喬勝男拒絕,她一起身,兩個學生也跟著起來。
“裙子?!壁w斯同點到為止,提醒喬勝男,她裙子有一塊壓得很皺,太久沒穿,她笑一下,撫了撫,也不是很在意。
趙斯同想她不是愛穿裙子的女人,但今天穿了,并不好看,估計出門前連熨燙都沒搞。她是來看作家的,趙斯同認得這個作家,作家來這個城市做活動,是他搭的線,他對文化事業相當感興趣。他猜,喬勝男一定失望,這也許是年輕時候的一個幻想,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丑人當作家的概率更大,你多半要失望的,尤其本土的男作家們。更殘酷的是,這個作家,私生活一團糟,他說出來,恐怕喬老師人生都要幻滅了。
冷硬的身體之下,埋著火一樣的熱情,這是趙斯同對喬勝男的一個判斷,她孜孜不倦教誨著別人的靈魂,可能忘記了自己的。
“挑幾本書吧,孩子們,光顧說話耽誤了你們買書的時間,我請客。”趙斯同帶笑,“喬老師一定要接受我的一點心意,送孩子們幾本書,當然,您也要挑?!?/p>
盛情難卻,喬勝男拿了本教輔,趙斯同見兩個女孩子走開,說:“資質這么好的孩子,想必家庭教育也很成功。”
喬勝男說:“李明月是留守兒童,跟爺爺奶奶過,爺爺還去世了,趙先生可能不太了解鄉下,這樣的孩子,也就是長輩給口飯吃,不餓死能長大就行,要說教育,談不上的?!?/p>
趙斯同讓表情意外:“是這樣?這孩子填申請表了嗎?我可以幫點小忙。”
喬勝男說:“沒有,可能孩子自尊心比較強?!?/p>
趙斯同道:“喬老師方便再勸一勸嗎?”
兩人低聲交流著,張蕾選好書回來,她享受花這種男人的錢。只有明月,她什么都沒選,趙斯同看看她,快步抽出一套全新的《鬼》送給她,喬勝男瞥見,覺得不是很適合學生看,先替她接著了:
“謝謝趙先生。”
趙斯同說:“客氣,我剛碰見她時,她在看這本書,應該是有興趣?!?/p>
他們一道下樓,喬勝男在電梯上眺一眼散去的現場,腳底下沒注意,踩空了,趙斯同眼疾手快,他扶住她,他手掌的力度、熱度,隔著薄薄的衣料渡來,他身上有特別的香氣,可他微笑著,一點不唐突:“小心?!边@一切發生的太快,以至于剛才的觸覺喬勝男無法確定是否發生過,她臉上鎮定,說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