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生活里,絕對不是巧合,李秋嶼警覺,他知道他想做出些什么,并會堅定不移付出實踐。確實如此,趙斯同上次見過明月后,找到那文章,這是個農(nóng)民家庭的孩子,他莞爾著對雜志自語:師哥啊師哥,你什么時候跟勞動人民走這么近了?
這是個謊言。
李秋嶼想著趙斯同時,他在子虛莊。
人正收麥子,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收割機運作著,非常壯觀的農(nóng)忙,趙斯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無盡的麥田,一塊連一塊,沒有邊界,他是個感覺特別發(fā)達的人,他要為農(nóng)民的土地落淚了,完全是因為壯觀,一種大的景象,這讓他心潮澎湃。視線毫無阻隔,極限在天邊,天的盡頭。
金色的海洋,金色的世界。
這一刻,最偉大的畫作也只是對這自然癡心妄想的模仿了,趙斯同非常喜歡眼前的景象,他用一種審美的,不事生產(chǎn)的目光去欣賞著,要擊節(jié)贊嘆,多么偉大的色彩!
色彩里頭的農(nóng)民,一個陌生的群體,他們是點綴,趙斯同微笑看著一切,他很快嫌收割機破壞了這種美,太機械了,機器不該爭奪自然的本真,應該讓農(nóng)民靠手靠腳勞作,來維護這種美,必須有農(nóng)民,才能叫美延續(xù)下去。
他們還必須有刀刻一樣的皺紋,古銅一樣的皮膚,健碩的大腿,呈虎踞龍盤之勢,穿梭在色彩里,才能和這樣完美的大地匹配,吻合,是美必不可少的因素。該死的收割機,工業(yè)化真是敗壞,趙斯同深深遺憾。
他用幾根煙,立馬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了。幾個老漢,爭先恐后問他想打聽什么,非常熱情。趙斯同帶著和氣的笑,他跟這些人閑說幾句,便明白為什么這個群體是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本質(zhì)愚蠢,短視,有點小聰明,興許能在實際生活中搞到點小便宜。土地是美的,但土地上的人,只是一根煙的價值。
明月的家庭情況,他摸查清楚了,非常適合當新聞的主角,糟糕的出身,勵志的經(jīng)歷,是當代農(nóng)村學子的最佳成長模板,太正面了。
“李萬年沒福氣,他家要出人才,看不到啦。”
“楊金鳳有福,賣豆腐將來供出個大學生。”
“那可不是她供的,這是命里的事,哎嗨,有貴人緣,啥事不成?”
趙斯同微笑不止,他聽農(nóng)民說話,想象李秋嶼當初如何在茫茫土地里找到李明月的,他又是怎么聽下去的?聽這些農(nóng)民說話。
老農(nóng)們身上的酸汗味兒像腌透的魚,那樣硬,濃烈,趙斯同忍受著,他是個有潔癖的人,他不得不繼續(xù)忍受,鄉(xiāng)村的人對每家每戶的事情了解的那么詳細,明月的爸爸,是個搞傳銷的騙子,騙村里人的錢,騙他老娘的錢,被鄉(xiāng)民們
鄙視,但李明月就是命好,有貴人相助。
“她家沒親戚嗎?”
“都不來往了,楊金鳳跟親閨女都不來往,哪有啥親戚?”
“怎么和女兒也不來往?”
“還能為啥,為錢的事,楊金鳳賣個豆腐不易啊,她家原先還有個小子,喂火腿腸噎死了,小孫女也送人養(yǎng)了,家里攏共她一個人出力,沒旁人啦,明月那小妮兒能念出來真是老陵的事。”老頭子一副勘透此間真相的樣子,帶點得意,趙斯同為他再點一只煙,他便誠惶誠恐,“有勞,有勞。”
趙斯同始終是笑臉,他聽到任何人間慘事都絕不動容,這樣的事,刺激不了他的情感,他把剩的煙留下,老漢們受寵若驚,目送他老遠。
明月的家,叫兩扇舊黑木板門擋著,自然無人,土墻上爬滿絲瓜,頂著黃花,也有梅豆,墻叫這兩樣覆蓋住了。塵土弄臟了趙斯同的鞋,他跺垛腳,走了一段小路,轉(zhuǎn)到大路上,出了莊子,眼界再次陡然一寬,遠遠見所謂的東湖地里站著人,據(jù)說里面有明月的奶奶,哪里有湖呢?趙斯同對這些稱謂,感到莫名,他辨認片刻,一個瘦的、黧黑臉面的老年婦人,跟在人后頭,像在商量什么,她跟得緊,前頭那人叼著煙,一直在擺手。
趙斯同冒著烈日,瞇眼看了會兒,風是熱的,卷起路旁樹枝掃到臉上,他退幾步避開,塵土飛揚,這兒真夠臟的。
回城后,有段路非常堵,全是學生,趙斯同才發(fā)覺是高考時間。趙斯同請書記的一號大秘吃飯,還有陪同的幾人,氣氛很融洽,但事情卻還沒落實,這秘書非常雞賊,一直跟趙斯同打太極,此人看著是銅墻鐵壁,他當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