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嶼深邃的眉眼凝聚成一團(tuán),他仿佛立刻清醒了:“是,他又單獨(dú)找你說話了嗎?”
“沒有,你為什么這么問,你怕他跟我說話?”
“他有一套很能蠱惑人的說辭,一不留神,可能會被他繞進(jìn)去,他擅長這個。”
“他這個人其實(shí)很壞?”
“我不評價人的善惡,我只客觀描述。”
明月認(rèn)真道:“我覺得,要是一個人不站善那邊,也不站惡那邊,其實(shí)就是站在惡那邊。”楊金鳳被打時,看熱鬧的人很多,他們不給楊金鳳說話,也不給馮建設(shè)說話,明月是打那個時候,就明白了這樣的道理。
李秋嶼立馬看她一眼,明月說:“你生氣啦?”
“沒有,當(dāng)然沒有。”
他像是如釋重負(fù)地笑了,一點(diǎn)不擔(dān)心趙斯同找她說什么了,她比他想的還要機(jī)警、聰明,她不會被一些模棱兩可,界限不清的東西蠱惑,她有種天生的直覺。
他們一個暑假都沒再見面,只通過幾次電話。
明月曬黑了,楊金鳳身體一直不怎么好,她便跟著一塊兒摘西瓜,給蜀黍地薅草,打藥。一場暴雨后,泉水發(fā)了,她又跟人一塊兒趟水,在塘子里捉泥鰍。她甚至設(shè)想了一種生活,必須有這樣的勞動,但不必太過辛苦,同時能夠念書,身體和精神都要有事情做。她覺得農(nóng)民的生活全叫身體的累占完了,這樣不行,但又無可奈何,盡管她一個假期里,經(jīng)常胡思亂想,卻在看到一只粉蝶,一片野生益母草開出紫花的時候,覺得自己愛這個世界,太愛這個世界了,李秋嶼為什么會覺得無聊,她沒想明白。
她思索著怎么發(fā)現(xiàn)楊金鳳的水,不是奶奶,是楊金鳳這個人。她千方百計(jì)套話,楊金鳳煩了,說:“你天天閑的是,問這干啥?”
“因?yàn)槲乙獙懳恼拢讶藢懞茫诤苌畈拍馨讶藢懲福翊蚓菢印!?/p>
“咋,還要寫我?還寫透?”楊金鳳不大高興,她的經(jīng)驗(yàn)里,只有什么事說透,看透,人死透了,寫透?她不曉得,“我看你瘋了,你可不要再寫我,想寫誰寫誰,不要寫我。”她非常抗拒,更不愿意說什么了,仿佛要是寫出來,都沒法活了,再叫人捧著什么雜志看見,楊金鳳接受不了暴露自己,她有羞恥感。
“你不支持我好好寫文章嗎?”
“我支持,但你老牽扯我干啥呢,還像打井,我都不知道你擱這叨叨啥事,你要么跟我去趕集,要么擱家學(xué)習(xí)。”楊金鳳把她說了一頓,外頭有人找她,是隔壁村的,來傳教的。
自打莊子里勞力們?nèi)ゴ蚬ぃ5睦先鯆D孺,尤其是留守的老婦人和中年婦人,便愛往教堂里去,她們信耶穌。所謂教堂,是三間堂屋,很破舊了。是一個五保戶老人去世后,村里收回又臨時放給這些人用的。
楊金鳳當(dāng)然不信,她啥也不信,那畫上長頭發(fā)的洋鬼子能救人?真邪門了。可她病了,出不動力氣,她一病,傳教的婦女,便覺得有了拯救一個靈魂的希望。
這人來好幾回了,一整個暑假,明月留心著,莊子上信這東西的都是日子過得不如意的。但是,馮大娘居然也在周日去,她都改了稱呼:禮拜天。明月大為吃驚,怎么磊子哥月月姐不勸她呢,哪里有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