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鳳也沉默了會兒。
“生這樣的家,虧著孩子了,她要是起小擱人像樣的家里長,能更好,我跟她爺爺都沒大本事,靠出力吃飯,沒能給她買書買卷子,叫她吃好的穿好的,只能說把她拉扯大。這連成人都沒有,就麻煩李先生了,她要是哪做的不好,你說她,叫她改,她這點還是聽話的。”
李秋嶼道:“她沒不好的,已經做的夠好了。”他有什么資格教育明月呢?明月有這樣的奶奶。
一碗面條吃完,楊金鳳起身給他續,招呼他一定要多吃一碗。李秋嶼沒拒絕,又接了過來。
“今天李先生正巧來,我有些話,就趁這會兒說了。”
李秋嶼道:“您說,有什么需要的都能跟我說。”
楊金鳳捧著大瓷碗,手是干裂的,碗卻刷得雪白锃亮,這家里一直收拾得很整潔,連柴火都砍得整整齊齊擺著。
“明月往后能考什么大學,學什么,這我不懂,都得麻煩李先生。不怕你笑話,家里頭也沒什么像樣的親戚,沒啥走動,左鄰右舍有好的,但都不如李先生是城里人,懂得多。明月要是有不懂的,懇請李先生搭把手,給她參謀參謀,叫她別走彎路,我聽人說,有考了大學學的東西出來用不上,我害怕她這樣,到時候,再覺得白念那么些年書,我怕孩子想不開,也受罪。”
這是楊金鳳能想到最遠的地方了,再遠,受限于見識,是不能夠了。
楊金鳳非常信任他,她看他的眼神,跟他說話的語氣,全是信任,她這一輩子也沒結識什么大人物,李秋嶼對她而言,便是個大人物了。
“我會的,明月將來一定有出息,您放心,她很機靈,什么都懂,書不會白念的。”
“她一回來,有時跟我說的,我也聽不懂,她念那么多書我上哪兒懂去?我也就曉得種地,賣豆腐。”
“您已經做的很好了,能給她的,都給了,明月心里都清楚,她念書也記掛著家里,棠棠還好嗎?”
“好,就是皮,她表叔表嬸有點慣著她,沒明月那么大時懂事,龍生九子,還子子不同,姊妹倆不一樣也正常,只要她平安長大,我沒什么心思了。”
“會的,您家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您平時一定多注意身體。”
李秋嶼這么說,楊金鳳非常滿意,孩子大了,有她鬧不明白的地方,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她也不明白丈夫、兒子、兒媳,她只知道干活,讓棠棠有人喂養,讓明月念書有出息。再深點兒的事,不歸楊金鳳了,那是天老爺的職責。
吃完飯,楊金鳳總想給李秋嶼帶點什么,實在沒什么帶的,屋檐下掛著兩大串紅辣椒,還有些二十個雞蛋,都給他裝上了。李秋嶼不得不收下,楊金鳳眼見他要上車,忍不住說:
“李先生,我曉得你看重明月,有心栽培這孩子,這也不知道老李家哪輩子結的善緣,你多費心,那孩子一個人在那么遠的地方念書,”楊金鳳心里酸楚,又忍下去,“麻煩你了,麻煩李先生勞心勞神。”
好像說幾句叫人受用的話,人就會對明月更好,楊金鳳會說話,她不愛說而已,她的話,全叫土地跟豆子磨了去,哪有功夫絮叨?她總是覺得很累,沒有一天不累的,反倒是雨天,能叫人歇片刻。可但凡下久點,她又要心里發急,院子里的家禽,配房里的豆子,地里的莊稼,在她腦子里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她便連雨天的安寧也徹底失去了。"